和当时的许多人家一样,何家住的是典型的四合舍,大门朝西,门旁两排庑舍,进门一个亭子,然后是中堂,中门,后院,正寝,四处有廊屋,再延伸出若干个小四合院子去。后院古树参天,假山流水,花木扶疏,纵然比不上刘家精致富贵大气,却自有其舒适自在热闹处。
进了中堂后,二郎媳妇白氏命婢女端上糖酪樱桃并茶水,一家子围着岑夫人和牡丹吵吵嚷嚷地说起闲话来。从冷冰冰的刘家出来,乍然感受到了家庭的温暖,得到了亲人无私的关怀和爱护,牡丹心中是极其高兴的。但看着眼前黑压压的一堆脑袋,闻着六个嫂嫂和十几个侄儿侄女身上各式各样的香味,听着大人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吵嚷声,她控制不住地生出一丝恐惧来,这么多的人,她能和他们相处好吗?那句话说得好呀,远香近臭。何况这姑嫂之间,自古以来能相处得好的本就不多。
不怪她担忧,虽然何志忠和岑夫人持家有方,不拘嫡庶,一视同仁,公正严明。男人们在何志忠的统一指挥下,早出晚归,各司其职,规规矩矩地做事,养家糊口,谁也偷不得懒;女人们在岑夫人的管制下,老老实实地相夫教子,操持家务,闲来交流衣着打扮,化妆美容,一道逛逛街,踏踏青,参加一下富商们自己组织的豪宴或者打打马球什么的,悠闲自在。故而一大家子人住在一个宅子里,虽然各人小心思不少,也有磕磕碰碰,吵吵闹闹,却是没什么大矛盾,相处得还算和睦。
但何家的人口实在太过复杂,牡丹六个哥哥,大郎、二郎、四郎、五郎都是岑夫人生的,而三郎却是岑夫人的陪嫁婢女吴氏生的,六郎则是扬州来的美妾杨氏生的。大郎娶妻薛氏,子女各二人;二郎娶妻白氏,三子一女;三郎娶妻甄氏,二女一子;四郎娶妻李氏,只有一女,无子;五郎娶妻张氏,有子女一双;六郎娶妻孙氏,才成亲一年多,还没孩子。
算上何志忠夫妇和何志忠那两个妾,大大小小三十来号人,我和她亲,他又和他好的,各种关系复杂得很,还不必说各房伺候的下人,饶是再小心,也避免不了矛盾纠纷,再亲的人,多闹上几次矛盾,也会伤感情。
牡丹若是原来的何牡丹,兴许一些细微处不会注意到,也不会去在意,但她已经不是原来的何牡丹,心思感受却又不同。享受亲情关怀的时候没那么理直气壮,受到委屈误会的时候也没那么淡然无所谓,事事总难免多加小心,着意讨好,就生怕自己给别人带来不便和不愉快。
印象中的各人都各有各的脾气,大奸大恶之人没有,聪明之人不少,比如说,同为一母同胞的大郎、二郎、四郎、五郎关系明显要紧密些,其中大郎和二郎年龄相仿,比较谈得来,四郎和五郎爱结伴一起去办事;同为庶出的三郎和六郎之间有着某种默契,却又彼此不太亲密,三郎爱讨好大郎和二郎,六郎却爱跟着何志忠跑。
但这只是男人之间的关系,几个媳妇儿之间就更复杂,嫡出的几个儿媳间,大嫂薛氏和二嫂白氏年长,进门最早,关系也最好,相对稳重大方,比较让得人,和其他几个弟媳都处得较好;三嫂甄氏嘴碎,爱和话特别少,性情温和的五嫂张氏一起做针线活拉家常,同时背地里还偷偷拉拢六嫂孙氏方便统一庶出战线,却和四嫂李氏关系不好;可是年轻的孙氏和貌美爱俏的李氏却又喜欢在一起逛街。
至于小孩子们之间,总体来说都是快活的,没有厚此薄彼的问题,吃大锅饭,所有的东西都一样,没得话说,没得比较。要说有什么区别,就是听话和不听话,聪敏和不聪敏,勤奋不勤奋的区别。
牡丹默默过滤着这些信息,拿出十倍的精神来应对大家的关怀和询问,尽量不放过周围人不经意间的反应和表情。
趁着众人不注意,薛氏拉了白氏在一旁悄声商量牡丹的住处:“丹娘这一回来,便要做好长期和咱们住的打算。她原来住的院子现在是三郎家的蕙娘和芸娘、四郎家的芮娘住着的,要她们搬,虽然不会说什么,但肯定是不乐意的,只怕还会有想法。我思来想去,只有咱们俩家的三个闺女年龄大一些,懂事一些,咱们让三个孩子挤挤,替她们姑姑腾个地方出来,你看如何?”
白氏微微一笑:“我是没意见,左右我的菀娘还小,让她跟在我院子里住两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英娘和荣娘年龄已大,却是不方便和你们挤了。你又打算怎么安置她们?不然,我看,也别那么讲究了,就让她姑姑和孩子们挤挤好了。”
薛氏暗忖,那院子三个人住虽然挤,却还勉强可以住下,牡丹若是搬进去,却是再也塞不下了,三个孩子中便要出来一个。虽然菀娘年龄小,还可以勉强和父母挤挤,但从公平的角度来讲,却是不能只叫二郎家的搬,自己是大嫂,又是两个女儿,得从自家人里下手才能服众。
至于白氏肯不肯主动让菀娘搬出来,那又是她自己的人情。当下便道:“哪儿挤得下四个人?她姑姑东西多,又遇到这种事情,想法本来就多,叫她去和孩子们挤,只怕会难受。算了,我去和荣娘商量,让她搬出来和我们挤挤。过两年英娘出嫁,也就好了。”
搬出来容易,搬进去难,白氏听薛氏这样说,却又不提先前那个让菀娘搬出来的话了,只笑道:“英娘出嫁,濡儿他们又该成亲了,你说的这个法子,治标不治本,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