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司马是在酣睡了三个时辰之后的午时,才知道一众乾家到来拜谒的情事的。没想到那如仙侠一般豪迈飘渺的甘斐还有这许多同门,竟还亲来相见,大司马几乎在第一时间便想到,这是为那具在高平城中发现的尸首还有那昏迷不醒的褐衫之士而来的,不过大司马对甘斐一直欣赏,正对他的不告而别而有些心下耿耿,现下爱屋及乌,自是对他的同门颇为感兴趣,也很赞同韩离预先敬重相留的礼数。所以即便目前军情紧急,他还是愿意腾出一些时间来见上一见,尤其是在妖魔诡幻之事越发层出不穷的当下时节,他感到很有必要来问一问这些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们。
甘斐状若饕餮的情形还仿佛就在昨天,因此大司马安排相见的时间也显得相当体贴而具有人情味---他留这些乾家弟子吃一顿午饭。
原本肃穆庄重的内宅行辕排开了桌案位席,短衣小冠的仆役和姿容姣好的侍女代替了往日里来来往往川流不息的戎装军士,酒肉饭菜的香味远远的飘散开来。
除了应邀而来坐席的乾家弟子,整个行辕只剩下上首主位相陪的桓大司马。当然,大司马府八大剑客依然静静的在一旁随侍站立,便连首席剑客韩离也不例外,沉毅而镇定的看着大司马向一众乾家弟子举起了酒觥。所有的仆役和侍女在安置了酒筵之后就垂首退了出去,只有在需要从酒斝里添上新酒的时候,他们才会乖觉恭敬的碎步踏入,行使自己的职责,而后,再次轻轻的离去。
大司马显然对乾家弟子们的形象还是挺满意的,乾冲雍然淡若,颇有出尘之姿,倒和一向从容的韩离有几分相似;嵇蕤短髯雄昂,气宇不凡;薛漾固是相貌村讷,却透着股大智若愚的神采;至于池棠,大司马一时并不知道他负剑士的身份,因为报名的时候,池棠只是淡淡言道荆楚乾家弟子池棠,大司马又怎能想到他便是江湖上赫赫大名的五士之一?然而面容虽然丑怪了些,但见他身躯伟岸,举手投足之间自有种举重若轻的大家风范,倒也配得上奇人异士的身份。另两个倒是素识,董瑶和无食都曾跟着甘斐见了来,是以不仅无食以一介黄狗之身独占了一桌案席,倍感快活之极,甚至大司马还少见了向董瑶问了几句她兄长董璋的近况,这简直是分外看重的恩宠,董瑶却只淡淡的回答了句一向少见,她可不关心大哥乃至整个家族醉心仕途的钻营良苦,董家的官做的如何,便和她这位乾家的九弟子已没有多大关联……至少她现在是这么想的。
然而,在一开始那些必要的客套寒暄之后,室内竟陷入一种别样的沉寂之中,或许说沉寂并不准确,因为毕竟不是全无声息的。乾家弟子很专心的对付桌案上的酒肴,像是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样,整个室内便是一片咀嚼吞咽的声音,总算董瑶还维持得大家闺秀的矜持形象,偶尔举箸,小口抿酒,越发显得娇俏动人。
可惜其他的乾家弟子并不那么动人,以至于一旁随侍的剑客们除韩离之外都露出了讶异的神色,如超节豪、尹靖、韩霓几人,倒不是没有欣赏过甘斐在餐桌上的雄姿勃发,可是没想到他的一众同门都是这般吃相,尤其那相貌村讷的小子,明明这么干瘦的身板,吃起来比之甘斐竟然有过之而不及,倘是寻常情形下,或许他们最多便是大感滑稽的笑上一笑也就罢了,可这是大司马的礼宾之宴,这帮劳什子斩魔士未免也太不识礼数了,残目鬼枭伊貉心中不满,铜面具下露出的目光闪烁着凌厉的光芒。韩离却见怪不怪,虽说除甘斐外,与其他乾家弟子也才今日方自得见,可是管窥蠡测,便知一斑,都是些憨纯良厚的赤诚性子,此举何足为异?况且内中还有与自己心有戚戚焉的负剑士在。
大司马显然也没这些乾家弟子据案大嚼的场景当作是对自己的不敬,相反,还饶有兴致的看着他们放怀吃喝,面露微笑,并且在看到乾冲、嵇蕤、薛漾和池棠的碗盏将空的时候还拍手示意,立刻便有侍女新添了酒菜来。嵇蕤薛漾唔了一声,嘴里塞得鼓鼓囊囊,还抬手示意侍女往何处加菜添肴,乾冲和池棠则礼貌的向大司马欠身,道了声谢。
这是开餐后乾家弟子第一次对自己的回应,大司马捻须微笑:“军中仓促而备,饭食粗陋,这可是怠慢了。”
其时菜肴虽然比不上大司马府中诸般珍馐美味,但也算不得粗陋,一盘模仿胡地风俗的烤胡羊肉切片、一尾酱酢烹制的黄河鲤鱼、一簠炖得肥肥酥酥的狍子腿肉,还有两只鹌鹑、一俎炙野猪排和菜蔬果品无数,更是配上了一大碗层层摆摞极具军中特色的香米饭团,可谓极为丰盛了,不过这些都难不倒素以大食量扬威鼎镬间的斩魔士们,如果不是很快续添了菜肴,只怕刚才桌案上便是一派空盏杯盘之景了。
大司马微笑却是因为他本以为遭受了丧亲之痛而陷入悲哀的人们是不会有这么好的食欲的,是不是这也可以作为这些伏魔之士已然超脱了凡世间lún_lǐ纲常的证明呢?
“已是极好的了,多谢大人盛情,再吃完这一案,便当真是吃不下了。”乾冲向大司马又欠了欠身道。
“诸位食欲大开,吾便欢喜,请请。”大司马笑容依旧,举爵相示。无论如何,现在算得上菜过五味,按照筵席惯例,现在总该补上必不可少的巡酒之礼。
只有董瑶敛衽避席以应,而其他乾家弟子包括往日里素知世家礼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