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的秋一向少雨,偶尔落雨也多半是在深夜,晨起便放晴。可今日却与往昔颇为不同,过了晌午,原本和缓的细风渐渐疯狂起来,天边燃的正旺的彤云散尽,周遭越发沉闷,一道刺目闪电划过渐渐暗淡的碧空,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落葵望着昏暗的天,抄起墙根处的墨色油纸伞,吩咐丁香准备晚饭,又吩咐杜衡套了灰棚马车,乘车到了盛泽街街口,左顾右盼良久才下了车,匆匆疾步拐进了盛泽后街,一阵疾风袭过,阔大的梧桐叶扑簌簌落了一地,复又极快的卷到墙根儿,有暗黄的叶落于鬓边,她伸手拂下,似一只纷飞的蝶落于指尖。
矮墙的尽头立着一处毫不起眼的屋舍,竹篱笆圈出个小院儿,入目青砖旧瓦,暗黄竹帘儿半卷着,只在廊檐上挑出个匾额,上书“古物斋”三个朴拙大字,檐角下方垂着精巧的铜铃,在风中冷冷脆响,恍若自天边而来。
落葵挑起竹帘儿,眼前顿时一暗,她狠狠眯起双眸良久,才在灰蒙蒙中瞧了个清楚,店里同往常一样,连灯都未燃,只借着从竹丝帘子透进来的些许光亮,隐约可见京墨趴在柜上,正睡得昏天暗地。
这掌柜做的倒实在是清闲,她抿嘴一笑,遂蹑手蹑脚的进去,将收起的油纸伞架在京墨的脖颈后,伏在他耳畔,猛然大喝了一声:“打劫,快将值钱的都交出来。”
京墨惊慌失措的跳起三丈高,虽一脸的茫然惊恐,却脱口而出:“这儿没什么值钱的,都是假货,还是劫色罢。”
果然是个千年难遇的厚脸皮,落葵扑哧一笑:“就你这模样的,还是劫财划算些。”
闻言,京墨回了神儿,一双好看的眸子瞪得浑圆,狠狠揪住落葵的发髻,牙根处咬着她的名字:“水落葵!你若是将我吓出个好歹来,可得养我一辈子。”
落葵连连拍打他的手,直打的他手背发红,松开手躲到一旁,才漫不经心的浅笑:“只要你交足了饭钱,养你一辈子倒无所谓,不过你方才那副大呼小叫的模样,会吓着曲莲的,吓坏了她,收了你这铺子,我看你拿什么交饭钱。”
钱财于京墨是心头肉,若要收了铺子,便是生生剜了这块心头肉,他可要心疼死了,只好将火气死死压住憋在心里,几乎要憋出内伤来了。
良久,京墨竟抬手揽住落葵的肩头,亲近的一笑:“咱们俩是青梅竹马,又有婚约在身,你不怕我大呼小叫就好了,曲莲怕不怕的不打紧。”
“呸,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我与苏子才是正正经经的青梅竹马呢。”落葵啐了他一口,身子像鱼一般滑溜,轻轻巧巧的钻出了他的臂弯。
“那。”京墨乌黑的眼仁儿滴溜溜一转,笑道:“那咱们就是一见钟情。”
落葵笑的赫赫嗤嗤:“不要说的这样好听,咱们俩分明是久处生厌。”
京墨的笑意已经有些勉强,既艰难的牵动唇角:“生了厌你也不能赶我走,反正我不走,赖上你了。”
气氛有些诡异,暧昧婉转流泻,如同大雨前的浓云,层层压顶,落葵满身满心的尴尬不自在,垂首低眉缓了缓神儿,才如常笑道:“我这是上辈子造了甚么孽,惹上你这么个无赖货色。”她抿嘴一笑,靠在柜上,顺手抄起只粉彩描金压手杯,设色描金倒也精巧,只是成色新了点:“新收的?”
京墨自斟自饮了一杯:“昨儿刚收的。”他抬眼望着落葵,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行了,不用再说了,你一撇嘴,我便知道又被破玩意儿坑了。”
“你也知道这是破玩意儿啊,早与你说了盛泽街上都是假的,你偏不信,非舍了大把大把的银子去买,你若真有这个善心财力,别去给骗钱的当笑柄了,先周济周济我这个穷人行不行。”落葵狠狠将压手杯惯在桌上,发出重重的碰触之声。
这清脆之声不偏不倚正砸在京墨心上,即便是个假货,也是京墨拿真金白银买回来的,自然心疼不已,赶紧抄了过来在袖子上蹭了蹭,又对着光亮比了比,看上去完好无损,才算安下心来。
环顾四周,这屋里看起来值钱的东西不少,甚么五大名窑的瓷器,甚么四大家的书画,金银器青铜器亦是琳琅满目,可偏就没有几件儿是真的,最远的估计也就是前年出的,却被京墨当成了千年前的,用真金白银给换了回来。
“你竟还敢笑话我,谁让你不帮我盯着点的,你这个金石世家的大小姐,若是肯帮我盯着点,我又怎会吃了大亏,都是你害的我,你赔我银子,赔我银子。”京墨最擅长的便是祸水东移,倒打一耙,说来说去反倒成了落葵的不是,他理直气壮的伸出一只手,作势讨要银子。
更稀奇的是,落葵竟然也真的觉得理亏脸红,低眉顺眼的笑起来:“今儿个开张了吗?”
京墨颓然摇头,叹了口气正要说些甚么,却听见竹帘儿一阵窸窣,有小厮低眉顺眼躬身打帘儿,引进来个大腹便便的华服男子,穿金戴银华丽的晃人眼晕,一进门便摸摸这个,看看那个。
见此情景,京墨顿时笑眉笑眼,殷勤凑到跟前儿,开始吹嘘他所谓的镇店之宝。他虽眼力不济,可口才还是很好的,单凭那份口舌生花的本事,卖几件假古董还不是轻而易举之事。
落葵抬头,微光中瞟见来人的模样,不禁眉心一跳,青州城还真是小,这么个冷僻之地,都能碰上相熟之人,说不得是真的偶遇还是有意为之了,此人来头不小,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