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天不亮,卢三老爷站在北荣院门口的阴风口上,被清晨的凉风吹得打了个冷颤,听见院子里有了动静,忙吸了冷气,堆起笑脸迎上前,朝刚走出大门的卢俊昭笑道:“二爷要出去?我方才还琢磨着不知道二爷在不在呢,可巧就遇上二爷了。”
卢俊昭绷着脸,脸色黝黑,目光淡淡地扫了卢三老爷一眼,语气不怎么客气地嗯了一声。“有事?”
“无事无事。”卢三老爷忙摆着手否认道,见卢俊昭冷着脸抬脚就走,忙跟了上去,又不敢离得太近,只在两步远的地方亦步亦趋地跟着,一边走一边喋喋不休地念叨起来,“我老了,家里人也没管束好。儿子又不争气,哎……”
卢三老爷越说越悲戚,抬手抹了抹干干的脸颊,揉着一点没泛红的眼睛语无伦次地哭诉道:“人上了年纪,话就多,喜欢念叨,二爷莫往心里去。家里不懂事的人,横竖我还能说上几句,这么念叨着他们还能听些……”
“行了!”卢俊昭声音平静地打断了卢三老爷的话,语气不耐地冷笑道,“你的意思,爷知道了。”
卢三老爷如蒙大赦,“破涕为笑”,扯开袖子又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脚下一软,差点跪了下去,被长寿眼疾手快扶住了,忙趔趄着脚步跟卢俊昭告了辞。
“跟夫人说一声。”卢俊昭坐在马上,声音冷淡地吩咐了长寿一句。扬起手里的鞭子甩了甩,那骏马便沿着青石板街道飞奔而去。
长寿直起身子,觑着朝阳下卢三老爷的背影,撇着嘴轻呵了一声,扭头到院子里跟林晚一五一十地回了话。
林晚看着院子里渐渐枯落的黄叶,声音极轻地笑道:“三老爷年纪大了,走一趟也不容易。你跟曹嬷嬷去库房挑两根老参,给三老爷送过去吧。就说是爷和我惦记着三老爷的身子,还请他多保重。多念叨几句也是好的。”
长寿答应一声,跟着曹嬷嬷去了库房,又赶紧给卢三老爷把东西送了过去。
卢三老爷亲自接了长寿进屋,接了盒子笑得合不拢嘴。
等送走了长寿,卢三老爷脸上的笑容散得干干净净,背着手。腰背伛偻,目光有些涣散地盯着院子里墙角下被风卷起来的枯草树叶。良久眼神才恢复了清明,面色陡然严肃起来,直了直身子,朝低着头一言不发跟在身后的老管事吩咐道:“太太礼佛,城外庄子上正好有个佛堂。就让她到城外庄子上住着。让人把四爷寻回来,我有话交代他。”
老管事低声应了。又略站了站,见卢三老爷不再吩咐,便无声无息地退了下去。
陇川府的秋日不比南边的秋日来得缓慢而悄无声息,自过了中秋,北风一卷,仿佛眨眼之间,原本苍翠茂密、娇嫩艳丽的花草便枯萎败谢了。秋风过处。树叶也开始泛黄,还未等人回过味儿来。那泛黄的枯叶便已经凋零得七七八八了,只剩遒劲干枯的树枝在迎着风吱呀吱呀地晃着。
不过一晃眼的时间便已经是重阳节了。
北荣院里的几棵绿树也凋零了叶子,显得有几分颓败寥落。林晚站在院子里,有些感慨地看着不过几天时间便光秃秃一片的枝干,头顶上的天穹依旧蔚蓝似海,一眼望不到碧蓝的边际。
“夫人,韩四爷过来了。”秋梓笑着拿了披风过来,一边回话一边替林晚披上。
林晚回过神来,伸手止住了秋梓的动作,嘴角微扬,脸上笑意漫开,低声道:“去外头客厅吧,不用披风了。”
秋梓笑着点了点头,也不再劝,转而拉了连翘一道去备茶。
韩四这两个月在永安城、衡城和渭源城三处来回跑,皮肤晒得比先前黑了不少,但笑起来却仍旧是春风拂面,带着几分沉静却不失活泼的气质。
“书院的院址选好了?”一进屋,林晚便笑着止住了韩四的行礼,指着椅子示意韩四坐了,语气随和而自然。
韩四脸上黑了一圈,衬得眼睛极亮,声音不急不缓地笑道:“都好了。按夫人说的,小子在各处都看了一遍。永安城那头的书院院址就选在祁山,那儿原本就有个书院,又是个庄子,小子都跟人大致谈妥了,价格也公道。永安城知县廖永安做了中人。”
林晚嗯了一声,笑容里多了几分赞赏。“我记得廖永安是姚大人的大舅子?”
“是。”韩四裂开嘴嘿嘿笑了两声,眼里贼亮,不过一瞬间,又恢复了方才那副温文尔雅的书生面孔,笑得十分温和。“姚大人也听说了这事儿,拉着小子喝了一顿酒,嚷着非得要在渭源城建个书院才行,小子打了个哈哈给糊弄过去了。不过渭源城这边,小子倒看了个好地方,还得请夫人定夺。”
林晚扬了扬眉,示意韩四继续。
韩四清了清嗓子,余光瞄着林晚的脸色咳道:“那个,就是城外清远寺那边,有个庄子,听说,是爷的产业?”
林晚似笑非笑地哦了一声,见韩四不啃声,抿了口茶水,声音淡淡地嗯了一声。
韩四弯着腰低着头,一声不响地站在客厅一侧,只等林晚吩咐。
“也好,那地契也不用改了。”林晚脸上笑意清浅,声音很轻,“院址这头算是好了,那修建书院的银钱和先生呢?你怎么打算的?”
猛听得林晚这么一问,韩四错愕地抬头望了林晚一眼,又飞快地低下了头,眼里的笑意换成了尴尬和惊愕,瞄着林晚的脸色苦恼地迟疑道:“夫人的意思是,这银钱也得小子自己筹?”早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