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家里休息了一个礼拜,说是休息,可是每天吃不下,睡不着,每天半夜醒来,枕头总是湿的,我只好爬起来坐在客厅里,一杯接一杯地喝水,可是早孕反应越来越严重,我吃什么吐什么,连喝水都吐。

我妈十分焦虑,我的态度却越来越坚定,我坚决不肯去医院,我妈哭了几次,又劝了几次,最后终于被我说服了,其实,她只是被迫妥协,因为我虽然精神恍惚,却陷在某种狂热中,我妈一定觉得我是疯了,可是只要我不再寻死,她会答应我的一切要求的。

她说:“你真的想好了,妈就替你办休学手续,送你到国外去生。这样谁也不知道。”

我说:“知道了又怎么样,反正这孩子是我一个人的。”

我妈不再说那些关于将来的话,因为她知道我听不进去。她开始替我办出国的手续,我心情也略微好了一些。

在家里没有事的时候,我也常常想将来会怎么样,我嘴上说不在乎,心里却像油煎似的。以前看视,总觉得里面的女人太蠢,不就是一段感情,拿得起放得下。可等到自己亲身经历才知道,真正的感情是拿不起更放不下的。

怀孕50天的时候我自己去医院做了一次检查,各项指标都挺正常,医生还在b超屏幕上指给我看小小的胚胎。我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我不知道妈妈当年知道我的存在是什么样一种心情,她说她在河边走来走去,连跳河的心都有了。那毕竟是二十年前,现在二十年过去了,我却又走了她的老路。

在回家的路上我接到急救医院的电话,我妈替我拿护照,结果刚从出入境管理处出来,就被一辆车给撞了。路人把她送进医院,急救医生在她手机里翻到我的联络方式,因为上头存的名字是宝贝女儿。

我妈总是这么肉麻,其实我和她相依为命,她再没有别人,就只有我一个。我是她真正的心肝宝贝,但我从来不听话,老是做惹她生气的事情。而且接到医院的电话我都不相信,还以为是新闻里讲过的诈骗。

医院给我打了两次电话,后来是交警给我打,我将信将疑,跑到医院去,我妈已经独自躺在医院里,呼吸机维持着她的生命,医生说已经脑死亡,没有抢救的可能性,但现在就看家属需要维持多久。

我一滴眼泪都没有掉,我觉得这一定是假的,我一定是在做噩梦,早上我妈出门的时候,还叮嘱家政阿姨给我煮汤,她说我最近瘦了好多,煮牛肉汤给我补补。我最近吃什么都吃不下,我妈说:“这孩子没有你当年乖,我当年怀你的时候,吃什么都吃得下,一顿能吃三碗饭,喝汤一喝就是半锅。”

我妈本来是一点也不想要我生这孩子,但我坚持,她也就认了。世上没有能拗得过儿女的父母,除非父母是真的不爱孩子,不然孩子哪怕大逆不道丢人现眼,父母还是想着要好好哄她吃饭,不要再瘦下去。

但现在我妈躺在病房里,浑身插满了管子,巨大的机器维持着她的呼吸,她还有心跳,但没有了意识。我怎么唤她,她都不会再醒来睁眼看看我。

医生费劲地跟我解释,我妈不是变成植物人了,植物人还有苏醒的可能,但我妈已经脑死亡,但在中国的临床上,脑死亡不能认定为死亡,所以现在只能维持,等着我的决定。

交警虽然是个男的,但脾气性格都挺温和,特别同情地看着我,说:“还有没有亲属要通知?让他们来陪着你吧,后面还有好多手续要办。”

我说:“我没亲戚。”

我连我爸是谁都不知道,我妈早就跟她的娘家断了往来。我们母女两个孤孤单单活在这世上,我妈到了现在,也只有我。

交警问:“肇事者的律师想要和你谈谈,你要不要见他?”

肇事者的律师?

我问:“肇事者是什么人?”

“一个年轻人,才拿到驾照不久,又是酒后驾驶,对方全责。”交警说,“家里挺有钱的,你看已经出了这样的事,你要不跟对方先谈谈,让他们先把医药费拿出来。”

我说:“我不要钱。”

交警可能也见过像我这样受到严重刺激的家属,所以安慰了我几句就走了,过了片刻两个人走进来,其中一个是律师,他先安慰了我几句,然后说:“事已至此,也是没办法的事,有任何要求,您都可以提出来。”

我说:“我什么都不要,只要我妈好好活着。”

律师又跟我谈了一会儿,得不到我任何回应,只好又走了。

那天晚上我就住在医院里,icu不让陪床,我就租了个折叠床睡在走廊里,走廊里亮着灯,还有医护人员不停地走来走去,但我很快就睡着了。在梦里我像是回到小时候,天气太热,我和我妈就睡在外面的竹床上,我妈拿着扇子给我赶蚊子,我睡得迷迷糊糊,还听到我妈在唱歌哄我睡觉。

如果不长大该有多好,如果十八岁后的人生,都不过是一场梦境,该有多好。幸福就像是沙滩上的海市蜃楼,那样栩栩如生,等到你真的相信它,它就会随风消逝,再也不见。

我大约是真的睡着了,因为梦见苏悦生,他到医院来看我,就坐在我的床边,我眼泪濡湿了头发,贴在脸颊上,他替我将那湿漉漉的头发拨开,我甚至能听见他叹气的声音,这个梦这样真实,我想我自己还是忘了不他,这样伤心难过的时候,我第一个想到的还是他。

我从梦里醒来,走廊的灯光雪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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