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紫禁城,好像是一眼望不见底的大海,将伏阙上书的这些百姓远远地隔在了大海的外面。
长安门、承天门、端门和午门,每一道门都是一道隔断海岸的大山,使充满希冀的人们望而生畏,无法逾越。
能够代表一地百姓前来京师伏阙上书的,大都是当地德高望重的乡老,就是童声秀才都不乏其人,他们带着满满的希望来到京师,是对大明还抱着希望与幻想;而此时的人们腿脚早已跪得麻木不堪,膝盖处传来的阵阵疼痛,让没有吃过多少苦的人们,恨不得大声叫喊出来;他们中的有些人坚持不住只好坐下,但是大多数人仍然倔强地跪着,向紫禁城中不住地叩头。
可能是有的人想起了家乡的惨状,而此刻蜷曲在朔风凛冽的天子脚下,呼天天无门叫地地不应,人们开始在绝望中默默地流泪。
一轮并不光鲜的日头照亮了东方,京都在一片惨淡的日光中渐渐地苏醒过来,居住在这里的人们又开始了周而复始的生活,从东长安门过路的人也是愈来愈多。渐渐地,就在伏阙上书的百姓身背后,围拢上了几百号人,王老汉向往常一样赶着驴车,凌晨为宫里的贵人们倒完了夜香,正从这里返回,却见到了黑压压跪在地上的人们,想想自己离开的时候就有三三两两的人们在这里汇集,现在有这么多明显不是本地口音的人,跪在长安门外伏阙上书心生好奇,于是他把自家的驴车赶进了一条小巷,自己则是凑过来看看热闹。
从西长安门外溜了一圈回来,他就见不远处的地上,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突然一头栽倒在了地上,而他身旁的几个人不敢大声呼救,只能彷徨无助地四下巴望,王老汉走近几个人的身后,听着他们的窃窃私语,心里深怀同情。
早春的京师一片肃杀,这个天寒地冻的日子,他见这个比自己的年纪还要大上几岁的老秀才,瘫倒在地上,不由得小声念叨了一句“这是遭了哪门子的罪哪?”
他脚步匆匆地走回到小巷那边,准备去给这个老人找一件自己御寒的衣服。从小巷往回走的这段时间里,王老汉就看到有好几次,因守卫长安左门的锦衣旗校要驱散这里聚集的人群,而与这些跪在地上的人们发生了争吵。
回到了老秀才的身边,他将自己的一件厚实的袄子铺在了老秀才的身下,开始低声地劝那几个衣衫整洁厚实的后生,将已经人事不省的老者送回住处就医;就在这时,突然有一个太监急匆匆地从长安门内走了过来,他快步来到金水桥外,刚刚站定,就在人们充满希冀的目光中,用尖利的声音高叫道:“有旨!”
听闻有旨意到了,所有坐着的人们都赶快跪下,连那些看热闹的人们因躲避不及,也慌忙跟着跪下,王老汉与几个后生搀着老者到了驴车的附近,几个人刚要将老者抬上车子,听了太监的传呼,连忙俯伏在冰冷泥泞的地上。
那太监用很快的语速,口传圣旨以后,一转身便走开了。王老汉等一众百姓们,他们跪在后边,这都是些没有经过大场面的寻常百姓,心中不免惊慌,并未听清圣旨的内容,只听清“钦此”便完了。但是跪在东长安门外的大多数人是听清了的,等这个太监一走,他们顿感绝望,不禁失声痛哭出声。
那个已经被搀扶到了驴车上的老秀才,听到了人们的哭声,登时明白了什么,他心一横挣脱开后生们的阻拦,颤颤巍巍地挣扎起来,抢过来奏本自己踉踉跄跄捧着向长安西门追去,嘴里还在大声地呼求着:“公公!公公!请公公可怜小民……”
宣旨的太监并没有回头,只是气宇轩昂地扬长而去。
突然有一只大手抓住了这个老秀才胸前的衣襟,那个人猛力一推,将老人推出五尺开外,老秀才仰面倒在地上,昏了过去,这边的几个人连滚带爬地扑上前去救他,有的人去拾取地上奏本。
锦衣旗校害怕这些刁民冲入长安左门,纷纷扬起手中的棍棒和刀剑,将众人向后驱赶。
站在远处观看的王老汉,以及京都的市民们,他们平日见多了锦衣旗校们乱施淫威,看到他们打人、抓人,一面乱叫着“打人了!打人了!”一面四散奔逃开去。东长安街上登时大乱,商店铺户立即纷纷关上大门,闻讯赶来的巡城御史,带着兵马司的一队兵丁赶到了,他们比锦衣旗校还要凶狠地,将惊慌失措的上书刁民们驱赶到了正阳门外。
奉旨而来的锦衣卫使吴孟明,走出东长安门的时候,伏阙上书的刁民们已经被五城兵马司的兵丁驱散了,地上仅留下来几只破烂的鞋子,还有那个稀碎不堪了的奏本。他命令下属的一位锦衣卫指挥同知,让他率领锦衣旗校会同五城兵马司,务须在今天天黑之内将来京上书的山东、畿辅百姓驱逐出内、外两城。
匆匆赶回乾清宫大殿交旨后,吴孟明才长出了一口气,摸了一把头上的热汗,他自嘲地甩甩头走下皇极门的丹墀。
崇祯得到了锦衣卫使吴孟明的回奏,紫禁城外伏阙上书的人们,已经被锦衣卫协同五城兵马司安置好了,他心中一松正要退朝,却忽然从文臣班中走出来一位五十多岁的老臣,他手捧笏板径直来到御案前的朱红栏杆外跪下。
一秒钟前刚刚摆脱了烦躁的崇祯,一看是前日上疏反对自己加征练饷和攻击督师杨嗣昌的那个黄道周,立刻心中的无名火起,他不等这位老臣张口,就神色严厉地喝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