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学是为长公主办的,可也不仅是为她一人办的。”
愉贵人闻言心中大震,她心情复杂地看着皇后。
眼前的女子和她幼时每日凝视的画中美人重叠起来……
幼时,她恨皇后入骨,不愿相信皇后果真如画中那般美貌,认为那画像是画师为了取悦皇后润过笔的。
隐忍数年,她终于进入内廷。
天仙美人从画里走了出来……
凝望着画像的小姑娘长大了,在画中美人身上,时光却仿佛停滞了。
皇后容貌绝代,气质高洁,远胜画像。
直到那个时候,愉贵人才知晓,不是画师为皇后的容貌润过笔,而是画师压根儿就无法描绘出皇后的风华……
她看着绝美的皇后,心中倍感愤怒:这么好看的人,怎么能做出那么残忍的事?
白衣不染尘的人,双手沾满了她阖族老少的血!
今夜,她再次认真地看着皇后,除了仇恨、惊艳之外,第一次对皇后生出第三种情绪:钦佩!
皇后为了兴办女学,不惜触怒皇帝,不惜身遭万民非议。
他日史官提笔,或许还会背负千古骂名……
无论皇后究竟目的何在,无论兴办女学一事最后是否能成,这都是一件亘古未有之事,而皇后,是千百年来第一位着手此事的女子!
这时,愉贵人耳畔响起皇后的声音:“愉贵人……”
愉贵人心神一凛,收起杂思。
愉贵人今夜不对劲极了……
皇后这样想着,不动声色地问道:“愉贵人,倘若你幼时便有女学,无论你是赵公子还是赵小姐都可以进学科考,男子能做的事女子都能做,你可以独自支撑门楣,而不必依附于父亲、兄弟、夫君……”
皇后的语气里有着不易察觉的怅然:“若是那样,你会觉得比现在这样更好吗?”
男子能做的事女子都能做,女子可以独自支撑门楣,而不必依附于父亲、兄弟、夫君……
愉贵人看着皇后,心神激荡。
若是那样……
当然比现在更好!
她想复仇,可以习武手刃仇人,也可以科考入仕,用谋略斗垮皇后,还可以经商,再用重金驱使能人异士帮她复仇……
每一条路都殊为不易,可是,每一条路都比她如今走的这条更好。
通过改换容貌、以色事人得到皇帝的宠爱,又用那宠爱对付他的正室妻子……
她不齿自己走的路,可是她没有别的路走。
倘若身为女子,亦有路可选……
愉贵人激动地看向皇后,心中的热血却在触及皇后的目光后瞬间冷却。
现在的她,是赵氏。
一个普通的小镇女子,自幼父母早逝,见识浅薄、无依无靠的,哪里敢有什么非分之想?
这天下都是皇帝的,皇帝如今格外宠信她,她敢要的,也不过是几匣珍珠罢了……
愉贵人定了定心神,吞吞吐吐地回道:“娘娘……您惊才绝艳,自是巾帼不让须眉……”
“臣妾却是个愚钝的……娘娘您说的那些,臣妾连想都不敢想……”
说到这里,她仿佛担心触怒皇后般,小心翼翼地看了看皇后,双手绞在一起,讨好地补充道:“瞧臣妾笨嘴笨舌的,娘娘您说的自然都是对的,臣妾是如何想的,您又怎会在意……”
皇后失望地看着愉贵人。
被压迫的时间太长了,所以习惯了这样的处境,对平等已无憧憬?
就像那些去泰宁侯府闹事的无知妇人……
就像她曾看过的一句话,“跪久了,站不起来了”……
愉贵人的聪明,不过是争宠献媚、察言观色的小聪明罢了。
皇后没有兴致再和愉贵人说话,挥手命她退下。
愉贵人忐忑不安地退了出去。
满殿寂然。
皇后站起身,走到墙角的西洋摆钟前。
她盯着摆钟看了一会儿,伸手从摆钟后取出一个画轴。
画轴徐徐展开,现出一个利落短发、戴着无边眼镜、穿着西装的年轻女子。
那女子左手拿着一个文件夹,右手插在西装裤兜里,眼神自信,气场强大。
皇后看着画中的女子。
已经二十多年了……
不要说父母、哥哥、朋友们,她甚至连自己的样子都记不清了……
她看着画像,突然想起似曾相识的一幕。
有个小姑娘死到临头了尤不知害怕,见她正折磨她的亲人,便大声地对她说:“不许欺负我大伯!”
童音稚稚,响亮坚定。
彼时,她闻言只觉可笑,循声看去,是一个生得灿若春花的女童。
女童毫不畏惧地与她对视,大大的眼睛里盛满自信恣意,像极了在职场所向披靡的她的眼神。
那么漂亮的小姑娘,又那么有胆色……
她忽然就理解了,为什么电视剧、里,常会有人留仇敌的某个后人一条命。
她舍不得那个小姑娘死。
可是,在那些电视剧、里,那些人最后都为自己一时的不忍或者说愚蠢付出了代价……
所以,她硬下心肠把视线从小姑娘的眼睛上移开。
最后,她到底不忍亲眼看着那小姑娘死,把那小姑娘留到最后,吩咐刽子手行刑后,便离开了刑室。
如果那个小姑娘没有死……
长大了的她,依然如幼时那般漂亮而恣意吗?
她幼时便胆识过人,长大后和那些唯唯诺诺的愚昧女子定然大不相同,甚至,她或许能理解、接受男女平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