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几上,兽纹铜镜,虎鹿花草的浮雕,饰着云气纹带。
那铜镜里,自己的模样并不清楚,依稀仍是原先的样子,只是缭绕着迷茫莫名。
“你定是想不出,今日殿上情形……”
她的思绪被眼前的那人打断,忙转头垂首听着。
“戴法兴怒言,历法乃古人制章,非凡夫所测,当万世不易。责我诬天背经,妄可穿凿。”他的声音并无恼怒,反而一腔激奋。
“明衣!”他猛地瞪着她,“取笔墨,替我记下。”
桐拂回瞪着他,记下?记下什么?莫说自己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便是听明白了,她写的那些歪歪扭扭的字,怕是自己也瞧不清楚……
“文远大人,明衣之前搬书册将手扭了,不如让明书代为书录。”
身后这一句出现的突然,吓了她一跳。待她扭头看去,几乎跌坐于地,勉强将一句你怎会在这里咽了回去。
说话之人穿着与自己类似的吏服,举止谦恭,那面目却是金幼孜。他却为何叫他自己明书?
文远将面前二人看了看,甚是不耐地对着那明书道:“也罢也罢,我说什么,你且速速记下。”
那叫明书的一眼都没瞧她,急步到了案前跪了,熟练地润笔展纸。
那位文远大人已经开始滔滔不绝,“愿闻显据,以核理实……浮辞虚贬,窃非所惧……日月五星,非出神怪,有形可检,有数可推……”
明书手中青毫在纸上急掠,沙沙之声可闻。
桐拂心中暗自庆幸他出现的实在及时,否则她恐怕一个字都记不下……不知这总明观的规矩是如何的,若被发现了自己来历不明,会不会立刻被拉出去处置了……
“历议!对,此篇就叫历议。明书,快!速速记下!”文远不知何时已站起身,在那案前来回踱着步。
明书将写好的呈上,文远来回看了几遍,不住颔首,“甚好甚好!”
文远正欲转身离去,忽听那明书道:“文远大人,之前下官去算筹库瞧了一眼。那里如今赤筹与黑筹混在一处,堆放极为凌乱不说,且有损毁。”
“你说什么?混在一处且有损毁?!”文远顿时大怒,转向桐拂,“是不是你?方才让你去取算筹,你可是将那些都翻乱了?”
桐拂还未来得及出声,那明书又道:“方才算筹库中并无旁人,下官只瞧见明衣一人进去,又匆匆离开。”
桐拂听罢心头一凉,这金幼孜是疯了么?这地方是怎么回事她尚未搞清楚,他竟在这位喜怒无常的文远大人面前参了自己一本……
“你……”文远指着她的脑袋,手颤了半天没说出话来。
“文远大人,”那明书又出声道,“依照总明观的规矩,混淆算筹、疏于清理者,思过,并清理誊抄古卷。”
“该如何就如何处置!”文远拂袖而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屋外。
“你疯了吗?”桐拂死死盯着他,“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为何也会在此处?”
他闻言抬眼瞧她,并无任何表情,“你我同在文远大人身边当值,我不在此处,该是在哪里?”
“金幼……”
他忽地起身,“文远大人向来不护短,做事公正循例。方才大人的话你也听见了,你,眼思过了。”
桐拂瞧他不似玩笑,一幅冷淡臭脸模样,不由盘算,或许这人与金幼孜长相无差,不过是个巧合……若当真如此,还是识相些,免得遭罪。
思及此处,她拽着有些啰嗦繁复的裙裾站起身,“那要麻烦这位明大人带个路,我之前搬书卷除了将手扭了,还不小心磕着了脑袋,这会子不大好使,恐怕在何处。”
那明书倒也未恼,提步就往外走。桐拂见没气着他,有些不甘心,怏怏跟在后头。
从前来这里,都是在这座大屋里转悠。这大屋里,除了看不到头堆满了书的檀木架子,并无特别。
眼下跟着明书迈出了大屋,顿觉煦风拂面,木樨香暖,眼前一汪碧幽潭水如镜。中有石岛,长木芳草间数只白鸟宁栖,偶有展翅掠过水面,惊起涟漪不休。
潭边楼宇殿阁连绵,皆以石廊蜿蜒迂回相连。虽无穷极雕饰痕迹,但闳敞轩昂古风巍巍,令她心境顿开。
明书走得不紧不慢,正好容她悠闲赏景。她瞧着这一路上所遇之人,对他皆客气有加,对自己十分冷淡。不过冷淡归冷淡,倒也未流露出陌生神情,看起来也都认识她自己。
这就奇了,自己不过来了几回,都躲在那大屋里,除了那个身影并未瞧见他人。怎的似乎所有人都识得自己?难不成又似当年小五一般……
思及此处,恰一阵秋风卷入,簌簌沙沙,她不觉就是一个哆嗦。
“明书……”忽的一声如黄莺出谷,清洌婉转出现在前头,可惜说话之人被他遮着,她只得探头去看。
那女子肤白如雪螓首蛾眉,朱唇榴齿桃腮含羞,桐拂都不觉暗赞:好一个美人。
明书回了礼,“湶弦姑娘,典观大人今日可好些了?”
湶弦含羞带笑,“多谢明书公子挂念家父,他今日大好,已往儒学馆见正令史。”
“刚好一会儿我要去儒学馆,定去拜会。”说罢他颔首越过她继续前行。
桐拂跟在后头,忙敛了好奇目光,垂目盯着地上紧随在明书身后。
因是盯着地上,而明书又恰走在自己前头,走过湶弦身边时,桐拂恰好看见明书的鞋踩在湶弦如霜雪般白的披风曳摆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