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延平翻出相关的档案,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摆明了要逼死张盘。
张盘没粮食,他不得不接受这个命令,可现在张盘部全靠着坚城防守,才让建奴打不动,一打就是持久战、消耗战,建奴消耗不起,更准确的说法是老奴消耗不起。
八旗是军政合一的另类卫所制度,更是一个联盟。为了掌控住八旗的主导权,老奴杀了多少自己内部的人,才让自己的家族掌控住了八旗力量?
上层清洗方便,可中层呢?说白了,八旗内部听老奴一家子的话,原因很简单,因为老奴一家子能给他们带来胜利,带来战利品,有战争红利。
现在的张盘就是个穷鬼,一个守着坚城和你拼命的穷鬼。建奴已经很穷了,可张盘更穷,打张盘根本没有好处。
战死的八旗子弟要抚恤,出征的粮食要老奴掏,一切压力都是老奴的,他必须这么做,这就是一个当家人要履行的义务,而下面的旗主、参领、牛录们的义务就是为老奴效力。
打张盘没好处,所以不会来打。
一旦张盘带着人手远离城池开挖运河,可以想像一下,老奴会怎么做?
失去坚城的防护,哪怕是一场硬仗,老奴也要拔掉张盘这根眼中钉肉中刺!
野战,大明此时除了毛文龙拼过,还胜利之外,其他人顶多就是敢拼,能不能胜利谁也不知道。就是敢拼的人,也是带了一腔热血,心怀死志,只知道自己敢死,不知道自己的部下会不会跟着自己拼,也不知道友军会怎么做。
在山海关以外,发生了太多见死不救、作壁上观、死道友不死贫道的事情。
朱延平磨墨,提笔书写奏章,请求兵部撤销这条命令。活着的张盘,远比一条运河来的重要。
游士任经过,手里端着茶碗侧头看了看,摇头道:“师弟,上面有上面的考虑,你可知为何兵部会下这么个要求?”
“我反正是看不到,风险与收获不对等,这买卖亏得慌。”
游士任压紧茶碗盖,提着茶碗在朱延平的奏章上绕了一圈,茶碗倾斜,清香茶水将奏章毁了。
“师兄,这是什么意思?”
游士任放下茶碗,将泡烂的纸揉成一团,摇头,脸色阴沉:“这事我问过师尊,师尊让我少说多看,这里头的水深着呢。”
“难道就看着张盘,被算计战死,导致辽东稍有起复的局面,坠落深渊?”
朱延平自然知道游士任为他好,可心中怒气沸腾,实在是想不明白。
游士任渊阁里头的走廊里,游士任道:“这事崔阁老也是没法子,你知道兵部是个什么意思?因为此前几次运粮,粮队多受建奴猩部队截击,折损不小。而粮船靠岸,岸边也不安全,有两次甚至被建奴布下的水雷炸沉。鬼知道建奴哪来的水雷,也没人知道这粮船装的是粮食还是沙土,反正就是沉了。”
朱延平沉默,游士任继续说:“其实,你想的还是简单了,也不怪你。你这个人天资过人,可仕途短暂,又不屑于结交他人,导致很多事情你不知道,被排除在外。知道不,本月初,内阁的同僚们都收了一笔分红,不下百两,有来自辽镇的,也有来自西南的,也有漕运、盐道的。我们都有,唯独你没有,你自然不清楚其中内情门道。”
游士任饮一口茶,倚靠着柱子缓缓道:“辽镇的战事,没人希望停下来,朝廷的俸禄就那么点,辽镇的军将缺钱,我们这些当官的,家里老弱也是要吃饭的,不能吃泥土过日子。毛文龙那伙人就是吃草也要打建奴,那就让他们吃草去,反正很多人的人,要吃米。你师兄我,没什么本事,能弄点米养家,也就知足了。”
“东北这边很多人围绕着发财,所以西南那边的人眼馋了,于是西南就理所当然的乱了。那边一乱,西南五束行截流,不再给京里呈送银粮,专用平叛。于是很多人可以发财了,所以王三善战死了,蔡复一也病了。东南的人也眼馋,可他们临海,找不到理由,所以荷兰人成了靶子,可这伙人不经打,稍稍折腾一下,就缩了回去。”
游士任说的话让朱延平心寒,游士任望着清朗、让人感觉视线发白的天空道:“西北的战事,有人在背后推动,也有人坐看。可西北实在太穷了,经不起折腾。所以,这回平叛才会挑选精兵良将。”
“这……”
朱延平一脸怒容说不出话,游士任抬手拍拍朱延平肩膀,挤出笑容道:“大势如此,我和师尊也没法子。话是师尊托我转述的,西北之战你可以怎么打就怎么打,务必早战早胜,为国朝节省一分元气也是好的。可西北之战后,你要藏拙,不论东北还是西南,越能打的人,越吃亏。很多比你能打的,要么消磨的没了脾气,要么死了,你的前途远大,别被眼前的气愤,而自毁前途。”
长久的沉默之后,临走,游士任道:“最后师兄给你一个忠告,他们折腾就由他们折腾去。你握好镇虏军,虎符在手,就没人敢动你。一旦,他们将自己玩死了,到时候,师弟你的前程,当真不可限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