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八年,农历二月初五,惊蛰。
西安城内。
……
……
“哔哔!”
“醪醩醅嘞~”
“捞桶来!谁家把桶掉井里咧?”
“杏胡儿~凉眼药!”
“卖报,卖报,坂本支队继续南进,3月5日(阳历)占领汤头。”
“老板,来碗杏仁油茶。”
“见宝钏把娘的心疼烂,好一似刀剑剜娘心……”
各种各样的声音,不分先后,一瞬间全部涌入方春雷的耳朵。
叫卖声!
卖报声!
秦腔声!
互相夹杂,难分彼此。
方春雷牙齿咬着舌尖,迫使自己灵台清明,拼了命去记忆这些声音。
口中渐渐有了血腥味,也全然不觉。
黑布蒙眼,没有了视觉,他现在能依靠的,就是听觉和嗅觉。
无数声音,在耳中放大。
孩子的嬉笑玩闹声……
店铺的叫卖吆喝声……
行人的高谈阔论声……
还有鼻腔中,淡淡的若有若无的味道。
香味。
臭味。
胭脂水粉味。
方春雷依靠平稳的一呼一吸之间,知道已经过去三千零五十息。
可车子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西安城,有这么大吗?
他认为开车的人在绕圈子,因为有些声音,他听起来居然是感觉熟悉。
有些味道,也似曾相识。
“到了,下车。”
“四千二百一十五息。”
当听到下车的时候,方春雷心中的数字,定格在了四千二百一十五息。这个数字,让他眉头紧锁。
一呼一吸,为一息,四千二百一十五息,半个多时辰。
听起来不算长,只是对现在的方春雷来说,却是天文数字。
且这个过程中,车子的速度,不断变化,难度再度升级。
舌尖触碰到牙齿,他现在才感觉到疼。
他被人带着向前走,跨过门槛,此时眼前的黑布才被拿下。砖瓦房,和他在延安城外石门村住的靠崖窑洞,完全不同。
“在这里等着。”说完,房间之中就剩下方春雷一个人。
他从窗户向外看去,想要掌握更多的线索,只是看到的不过是一处庭院罢了,看不到临街的任何建筑。
门外传来脚步声,一个人由远及近,和门口负责看守同时也是带他过来的人交谈起来。
“换人了?”来人的语气带着一丝疑惑,听声音是四十来岁的中年人。
“换了一个年轻人来,不是上一次的人。”另一人带着恭敬说道。
中年人略微沉吟片刻问道:“确定没带错人吗?”
“他在约定好的地点,拿着确认身份的书,对过暗号都没有问题。”地点没错,书没错,暗号也没错。
可是人却换了?
中年人低声说道:“枪准备好,跟我进来。”
下一刻,房间的门被推开,方春雷打量着进来的中年人。四十来岁,大腹便便,却有些憨厚老实,真是一个具有欺骗性的外貌。
中年人同样在打量方春雷,年纪确实不大,看起来只有二十岁上下。
看上去是精瘦挺拔,面容硬朗,干练的板寸,显得整个人更加精神。
“李老板吗?”方春雷率先开口问道。
“是我,老罗呢?”李老板顺势问。
“是说老陆吗?”之前来的人,不姓罗,姓陆。
“可能是我记错了,老陆怎么不来,换你来?”
“掌柜的说我年轻,面孔生,老陆来了两次,怕被有心人察觉。”
“大掌柜看来很看好你嘛。”
“是二掌柜让我来的。”
李老板的眼神,让方春雷如芒在背,他明白,自己只要稍微说错一句话,就会身首异处。
“你们这群地马子,大掌柜,二掌柜的,让人糊里糊涂。”
面对这句辩白,方春雷只是跟着笑,没有接话。
“什么蔓?报报迎头?”李老板相对而坐,突然发问。
“虎头顶蔓。”方春雷却说自己姓王。
“老陆上一次说还接了财神?”
“是接了个观音,说票呢。”
“还敢和你们去面子?”
“叶子官上云头,家里叫票去了。”
什么蔓,就是问姓什么,接财神,是绑票勒赎。接观音,被绑的是个女人,说票就是讲价钱,去面子还价,叶子官上云头,头目打扮去家里讲价钱。
绑票这件事情,是老陆告诉李老板的,李老板现在用来试探方春雷,加上黑话,出其不意。
细节上还有财神和观音的区别,半点不能错。
对话到这里,李老板挥手示意身后的人离开,他才问道:“东西呢?”
方春雷将手伸进衣服,把贴身放置的信封拿出,交给李老板。
李老板接过信封,没有当场打开,而是收入怀中,说道:“王兄弟一路辛劳,先休息一下,喝杯茶。”
说完,不等他回答,就从房间之中离开。
“看好他。”李老板对门外的人说道。
“是。”门外之人领命。
方春雷心中明白,这李老板,还没有彻底相信自己,他只能等着。
后背已经湿透,棉衣贴在身上。
只是他却没有在房间里干坐着,而是嘴里不停念叨着:“四千二百一十五息。”
脑海里面的回忆,翻腾不休。
来时路上听到的各种声音,接连不断的在脑海中轮番出现,就好像是电影画面一样。
“一百二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