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纥并不是没看到温长蘅,只是看到了却装看不到。
见到萧宜修走到堂外将温长蘅引了进来,只是“嗯”了一声,再没有其他表示。
温长蘅颇有些尴尬,叉着手冲着堂内团团一揖,便红着脸站在了门旁。
幸好,有陆策几人插科打浑,倒也没让他太过难堪。
又聊了一会,陆策等人见他翁婿多年未见,便识趣的离开了正堂。
待人走后,萧纥哼了一声,坐在客座上,冷面瞧着温长蘅。
萧宜修身材硕长,眼睛深邃冷傲却又寒气逼人,鼻梁高挺,看向温长蘅的目光带着一丝不善。
见到阿耶萧纥不与温长蘅说话,便只是垂着手站在屏风一侧,做神游远思状。
过了良久,堂中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听闻几声呼吸。三伏天的闷热空气穿过檐廊下的竹帘,一阵一阵涌到了人的皮肤上,令人烦躁不已。
“岳丈……”许是受不了这样的冷寂,温长蘅擦擦汗,终于开口。
萧纥冷冷一哼,看着这个貌似潘安,唇红齿白的女婿,心中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懊悔。
他哪一点比得上王拙之?
王拙之为了菁芬宁愿出家,当时他得了这个消息,犹如五雷轰顶,恨不得立刻悔了与温家的婚姻。可他不敢,他生怕再次激怒王氏,只怕到时吴郡萧氏会有灭顶之祸。
他想着,一个王拙之已经毁了,不能再把女儿也毁了。
只要女儿和温长蘅琴瑟合鸣,过得安稳,他愿意替女儿承担下所有的后果。
于是,他从世家中隐退,从此不再参与任何宴会。也不敢去建康。更不敢在任何人面前抱怨。他像一个影子般生活在吴郡,只为能让女儿幸福。
可是女儿真换来幸福了吗?
一想到有人在丑儿的墙外埋下了巫蛊之咒,他就恨不得将温家满门灭绝。
萧纥的心是冷的。口里吐出的话也是同样冰冷。
“我萧氏菁芬做了何等错事?为何温家竟容不下她,要处处加害于她?”
“岳丈?这却是从何说起啊?”温长蘅大吃一惊,撩起禪衣伏倒在萧纥面前,举手加额,放在头顶,语带哽咽。“阿芬自嫁入温家。温家满门上下皆待她如亲子,何曾加害于她?纵是……纵是有些许误会……皆是误会啊……”不知为何,温长蘅只觉得没有办法再往下说下去。鼻尖触着苇席,感觉到冷汗津津地顺着鼻尖滴落。
“菁芬可曾不敬公婆?可曾不敬夫婿?她不能为温家延续后代?”萧纥冷着脸,看着跪伏在苇席上的温长蘅,话语如同尖刀。
“这……不曾……阿芬从不曾做过!”温长蘅伏地良久,涩然出声。
“可是我萧氏嫁妆短少?配不上你温家的门楣?”萧纥再度出声。
这话可是有些重了!萧菁芬的嫁妆一直到今天都是吴郡中经常被人谈及的,尤其是那十里红妆,前头的嫁妆已经到了温家。后头的还在吴县没出门呢。虽然这话有夸张之意,可是铺满十里却也绝对超过了。
“是我温家配不上萧氏……”温长蘅咬了咬唇,微微抬起身子,看了看屏风后面露出的三双脚,再度敛回双目。
“你还颇有自知之明呐!”萧纥怒极反笑。
温幼仪坐在屏风后,一只手被萧菁芬握在怀中。另一只放在王氏的手中。
心里软的仿佛能化成了水。
她前世活了三十多岁。从来没有一个人像萧纥这般为她出过头。也没有一个人如同萧纥这般不分青红皂白,只为了一颗爱女之心。娘亲真的很幸福!有这么爱自己的爷娘。
她抬起头。看着面色依旧有些苍白的王氏,忍不住将头倚了过去。
有这样的爷娘,才是一生中最值得骄傲的事情!
为了女儿的幸福,王氏不顾病体沉苛,从建康撑到了吴县。在这个缺医少药的年代里,生着病出行就意味着死亡。
可是王氏还是来了。
只因为她爱女儿!
她爱女儿生下的一对外孙、外孙女。
一听到他们在受苦,就迫不及待的赶来了。
丝毫不顾虑自己的身体。
正堂里一片沉寂,都将目光放到了伏在地上的温长蘅身上。
这闷热的天气,闷热的人生……
温长蘅觉得自己就像是在荒原上寻不到方向的龙卷风,呼呼地刮着,不知道要往哪里去……
萧纥携妻儿来到温家庄园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夏氏的耳中。
听到这个消息时,温娴正陪在夏氏的身边。
她的手轻轻地抖着,碗里纤豪毕现的茶叶在水面上飘浮,荡起一层一层的涟漪。
没来由的,她感觉到一阵慌乱。
当她放下茶碗,抬头看向夏氏时,却发现夏氏的脸上也带了一丝凝重和疑惑。
从来没有像这样的情况发生--
萧氏是有规矩的人家,从来没有去女儿家里做客却不通知对方的道理……
是什么样的事情,让他们不顾礼仪的跑了过来。
甚至都不通知一声,就这样直直地闯入了温家的闾门。
夏氏的心,也乱了。
“亲家来了,咱们理当去见见。”夏氏呵呵笑着,令花娘替她梳拢发髻,再选一件庄重些的衣裳。
抱着孩子的顾氏,坐在夏氏的另一侧,想张嘴说些什么,却到底忍住了。
她的目光穿越了檐廊,直直地望向了五福堂--
难道是萧氏听说了私卖嫁妆的事情,这才急急地赶回来吗?
如果真让萧氏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