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适的这个问题让沈敏犹豫了不少时间,不过他很快反应了过来,在这个问题上进行回避,只会破坏了他同洪氏之间的信任关系而已。
自接受了向洪遵拜师的提议之后,他目前制定的关于保安社在大宋境内的发展,无一不是围绕着自己同洪氏之间存在的师徒关系进行设计的。
从明州到临安为止,这个新规划一直都发展的很顺利,如果不是遇到洪皓意外病故这件事,他原本已经可以开始在临安重新构筑一个新的大厦基础了。
当然,既然他利用了同洪氏的这一层关系,就必须承受这一关系给他带来的附加问题,比如洪适对他某些行为的质疑。毕竟在洪家看来,现在可是保安社依附于他家,而不是洪家依附于保安社,他们自然是不愿被一个不安分的弟子拖进某个不可知的漩涡里去的,因为洪家还需要在大宋境内生存下去的。
想明白了洪适提出这个问题背后的担忧,沈敏思索再三之后终于答道:“保安社没有被招安之前,我对于大宋的了解其实并不多,虽然我曾经登陆过福建、广东和浙江沿海的一些地方。
在那个时候我曾经以为,虽然大宋同金国签订的绍兴和议,令大宋失去了恢复中原的一个时机,但也好歹给大宋争取到了一个喘息的机会。这十余年的和平发展,将给大宋带来一个恢复经济和实力的良机。
应该来说,我对于大宋的这种猜测,在两浙路上看来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起码从明州到临安的路上商旅往来频繁,民众的生活看起来还算不错,临安城内也还是相当繁华的。
只是当我护送着老师的家眷一路行来,真正的沉入到了这个国家的底层去看了看之后,我才发觉这个国家其实并不如我想象中的那么美好。
我朝开国初定民籍为五等,第一等种杂树百棵,接下来每等减二十为差,桑枣各半。到了今日,实际上的五等户只剩下了三等,曰上中下。
今日之上户就是过去的一等户和二等户,也就是品官之家和地方豪右之家,这些人家基本已经脱离了实际的生产,依靠收取地租和出售粮食、生丝、茶为生。
今日之中户,就是过去的三等户,也就是家中拥有足够的田地养活自己,也可以雇佣几家客户,但是自家也还是需要参加劳作的。
今日之下户,就是过去的四等、五等户,除了没有田地的客户外,就是虽然拥有一些田地却不够养活家人,需要从上、中户哪里租借部分田地来劳作的小自耕农。
建炎以来,内外用兵,各地税收混乱,故朝廷颁发命令,以三等田地定租,上田亩输米一斗五升,中田一斗,下田七升。这个租税其实并不算高:南方水田,上田为2-3石,中田为1石出头。旱地,上田一石二斗,中田一石,下田八斗。
即便是以产量较低的旱地计算税金,也不过是十取其一罢了。但是朝廷的政策到了地方上,就大大的走样了。地方官员为了能够足额收取赋税,并用于填补州县的其他支出,往往会在正额之上翻倍进行加征。而那些下乡征收田税的胥吏,本是抽签服役之人,并无固定俸禄,他们下乡收税自然是要先把自己的脚力钱给挣出来的。
我听说,有些地方的胥吏征税时采取的斗要比官制斗大上一倍,而有些地方则干脆把一斗百合定为一斗160合来征收。所以,原本是十分之一甚至是十五之一的田税,到了最后实际收取的数量都在十分之三上下。
而这还不是最糟糕的,上等户中的官户拿着朝廷的优免,往往把自家名下的所有土地都算作了免征田。而上等户中没有优免的豪右之家,则采取瞒报自家田地的数目,和胥吏勾结把自家应当缴纳的田租分摊到中下等户身上。
于是,本该是国家纳税主户的上等户,现在却把重担都推到了中等户头上。至于下等户虽然因为无田不必缴纳田税,但是却苦于乡役,往往因为被县衙及大户驱使时间太长,而无法下田劳作养活自己,只能逃离故乡…”
沈敏说到这里偷偷瞧了瞧对面的洪适、洪遵两兄弟,看到两人都是脸色凝重的在思考着,这才继续说道:“…是以,在敏看来,这个国家的权贵势要只知道为自家置产兴业,早就忘记了靖康之变中金兵南下带给国家的耻辱和痛苦。
而乡间大户人家,则不满于朝廷给与官户之优待,他们孜孜以求的就是让自家变民为官,从此也享受上朝廷给与官户的特殊优待。
至于那些乡间的中等户,则是处于一种痛恨和恐惧的情绪之中,他们痛恨地方胥吏和大户勾结盘剥自己,恐惧自己从中等户掉落到下等户,然后再也难以翻身。
至于那些下等户,他们几乎已经麻木不仁,对于村子以外的事情毫不关心。能够引起他们情绪波动的,大约就是主家降低或升高田租的指示了。
以敏看来,朝廷如果再纵容乡村的状况继续恶化下去,先不要说什么北伐收复中原了。我看金兵南下时,这些中、下等户不起兵响应金军,就已经是我大宋的真正良民了。”
“胡扯!简直就是一派胡言。”一个忿忿不平的声音突然就从门口处传了进来,房内的三人齐齐转头看去,发觉原来是洪迈站在门口发出的声音。
原本就对二兄收这么一个强盗出身的弟子感到特别不顺眼的洪迈,今天在门口又听到沈敏对于朝廷官员的批评,这顿时让他气的身子都开始发抖了。他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