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步开外,潇湘酒肆。
盖尤头戴着帷帽,怀揣着那柄灰扑扑的短刃漫步入内,兜兜转转来到角落的一处几案,坐在另一个帷帽剑客的对面。
“查清楚了,确如那几个楚墨所说,那人果真来了零陵,眼下就在这官市当中。”
“那人”帷帽剑客发出一声轻笑,抬起手为自己斟满了酒,掀开帷帘,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俏脸,“尤君,恪君近来声名鹊起不假,但其名多在列国显贵口中流传,至少在楚地,还还远不到避其名讳的地步。似你这般神秘行事,叫旁人听了,还以为我张子房又要行刺秦之事呢。”
“张子房还会惧怕流言”盖尤冷笑一声,也为自己斟了一盏,一饮而尽,“刺秦,刺墨皆是行刺,你如今本就是刺客中的名人,多些流言,于你反而有益。”
“原来尤君还在恼火这次的请托。”张良朗笑三声,一口饮掉盏中美酒,摇头晃脑品味了半天,“何师为这次假钜子之争筹谋十载有余,不仅悉心栽培其子,还与六国显贵交际不绝。眼看慎公年老体衰,寿数将尽,突然横空出来一个恪君。若是你,你可甘心”
“学派之争自然以学养论胜,何仲道之子技不如人,便该老老实实认下这场,哪有买凶刺杀的道理就如我等武士争斗,若是敌不过对手便群起而攻,这等人如何能攀上武道巅峰”
“想要攀上武道巅峰的是那位闭关研习机关术的玦君,而指使人群起而攻的却是其翁何师,两者岂可一概而论”
“其翁劫杀对手,其子闭门造车,与其说他们想研习机关术,不如说他们只想要天下第一机关师的名头。”
“尤君还是这般嫉恶如仇。”张良笑得越发欢畅,“既然如此,你何必还要助我一臂之力”
“因为我信你的为人”盖尤一掌拍在几案,目光灼灼盯着张良,“子房兄,你我相交数载,我信自己一双眼睛,不会误看了小人”
“尤君之言还真是叫人感动。”张良静下来,沾了些酒水在几案上划了几笔,“江陵刺腾虽未成行,可我却欠了何师天大的人情,此番他有求于我,于情于理,我总该做些表示,否则一旦传扬出去,那忘恩负义的名头却不是我能承受的。”
盖尤的眼中闪过一道精光“照此说,依计行事”
张良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盖尤应了声好,站起身大步而去,张良看着他的背影,目光渐渐冰冷“工于心,长于计,恪君,你我皆是谋定后动之人,却不知你若遇突发,又会有何等精彩的应对”
人来人往的主隧上,李恪与何钰空着手并肩走在前头,史禄提溜着一小袋盐与几坛大酱坠后两步,再后头是沧海,身上挂着十几坛酒,双手还拎着十来斤干肉,满满当当,晃晃悠悠。
“假钜子,那些甲型钜子、乙型钜子的标尺是如何定下的,若是改变尺寸,可会对机关造成影响”
何钰是个好奇心很重的丫头,平日里忙于学习,和李恪少有接触,这次难得碰上了,一路之上就没停过提问,为了方便提问,她连采买的清单都丢给了史禄,看得李恪哭笑不得。
不过李恪倒是并不反感这样的求知欲,因为这让他想起自己当年跟在导师身边求学的日子,但凡是书中没有的知识,不管有用没用,都想要探听明白。
所以他对何钰也是知无不言“所谓标准化其实是针对生产的一种定义,因为固定的尺寸可以让铸坊快速、批量地生产出合格零件。而设计者若要使用这些零件组装机关,自然要遵照铸坊的标准来进行设计,不能由着自己的喜好胡来。”
“就是说,标准化零件的尺寸并无必然,铸坊怎么定,我们便怎么用”
“也不能这么说。”李恪想了想,说,“铸坊并不熟悉机关的需求,只能够照单铸造。所以苍居的作法是先一步用木削制出常用的机关结构,定下常用的标尺,交给瓦坊大规模烧制范,再将合格的范交由铸坊浇铸零件。像这样大批量浇铸出来的零件便是标准型零件,依据大小、形状区分定名,此外还有不常用的特型零件,若是有设计需要,也会专门浇铸。”
“原来是两相妥协之道。”
“是极”
又一个问题得以解决,李恪舒坦地抻了抻胳膊,一抬头,看到不远处迎面走来老大一群兵卒,逆着人流,嚣张跋扈。
李恪皱着眉头站住脚步。
他的身上衣着华贵,常年居于高位,皱眉时又自有一股煞气,那些兵卒自然不敢像对待平民似的骂骂咧咧把他推到一边,只是老老实实缩着脖子,以李恪为中心分作两股,灰溜溜闪到一边。
“禄,军中纪律是否有些败坏了”
史禄苦笑着凑上来“先生,军中兵卒皆是统一的军甲,我手下的御使又常在零陵巡视,他们岂敢行此扰民之举”
“那这些”
“甲胄不一,军资散漫,多半是零陵更卒。”
李恪撇着嘴看过去,果然发现这些兵卒的着甲五花八门,就像当年旦初次践更时那样,新旧样式皆不相同,就连佩剑都各不相同,有长有短,有铜有铁,还有人用灰扑扑的木鞘短剑,也不知是哪一代传下来的老古董。
只是古剑不耐锈蚀,真正能传承下来的大多都是名剑,价值昂贵,像这样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一个更卒身上
而且灰扑扑的木鞘短剑,怎么好像似曾相识
李恪心中不由涌起一股怪异,下意识又去看了一眼队尾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