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顶阁。
顶阁是总指挥部最高的建筑,位居在正堂之后,地处在李恪暂居的私宅。而若是将总指挥部视作一处郡治,这里大概就是郡守临时休憩的公堂后宅。
世人皆喜登高远眺,李恪也不例外,自搬进总指挥部之后,他最喜欢的就是两处地方,一处是高大的南侧门楼,另一处就是脚下的顶阁。
夜里的总指城喧闹不安,到处都是油镫昏黄的影子,路上全是飘荡如鬼火的灯笼。
百鬼夜行啊
李恪倚着栏杆俯身“曜,今天黄冲拜访了哪些人”
身后的应曜躬身回答“禀钜子,您走之后,黄冲急急去了监察处,与何仕爵密谈两个时辰,据少年营学子密报,二人发生过争吵,但最终还是和好了。此后,他又寻了秦浩、张迁,半个时辰前才进了江隅宅所,至今未出。”
“看来不是张迁不如黄冲,而是我小瞧了张迁。”李恪苦笑一声,“咸阳的贵人们眼光独到,选来我处的全是些能干之辈,善哉,善哉。”
“钜子,若是他们在国工上胡乱施为,或会坏了您的步步为营之策。”
“校定之权不是在少年营手上么告诉布,对外四处的文卷仔细检查,凡越纲之言一句不剩,再让婴从苍居抽些学养高的墨者来,助布行事。”
“唯”应曜正声应诺,想了想,又问,“若他们不书于国工,而是另外成本,漫散出去”
“事无不可对人言。只要国工还是阉割了外四处的总工章程,便不会阻碍机关普及。至于剩下的,他们乐得宣扬便去宣扬,我还怕一群没有兵权的郡守诘难不成”
“钜子高见”
一夜之间,外四处突然从对著书的狂热中解脱出来了。
追进度,查渎职,考民官,在保卫处的全力襄助下,执法、监察二处侦骑四出,七天宣判渎职、误工二十二起,有三个主著百夫身在其中,被直接解掉了民官身份和著书的权利,令整个直道大跌眼镜。
三位主著不服判决,直接求告到各自的主章,也就是憨夫和儒的门下。
可憨夫和儒的态度居然比外四处还强硬,儒更是直接说“身为民夫连本职都做不好,留之何用”
这下整个直道都明白了,李恪想著书,可更看重的依旧是直道的工程。
直道风气由此澄清。
解决了著书的后遗症,李恪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开始闭门构思自己的序言国论。他静思了整整三天,终于提笔,在空白的简上落下。
国有四重,以士治,以农本,以工强,以商兴,此四民也。民者,国之基石,民强则国强,民弱则国弱,民堕则国堕,民疲则国疲,民生安泰则国安泰,民不昌隆则国衰亡。
大禹问道伯益。禹曰,我欲治水,发尽生民。伯益对曰,水得治则国得利,人尽役则民有损,苟为国利而害民,害国也,请与养息。又曰,民力不备,水以何平曰,请使霸下。
嗟夫霸下凶戾,一如机关之晦涩,古民恭顺,可比秦人之敬服,禹何废易而求难耶存人失地,人地两存,存地失人,人地尽失也
今陛下富有四海,华夏之民皆以为尊,王土广袤,臣民繁盛,虽古之共主亦不能敌。驰道绵延,长城婉转,便大禹治水亦不可较。
陛下曰,我欲兴秦,徭尽黔首。臣对曰,多立业则国敦厚,穷草民则地荒芜,苟为国厚而穷民,破国也,请与养息。或曰,黔首不徭,秦何以兴曰,请驭机关
一篇国论,洋洋千言,明明写了许多,可李恪偏越写越不如意。
他对着成文读了数遍,终于确信,并不是文章没有把他的思想讲清楚,而是区区一篇国论,远远不足以作为国工的序言。
序言与正言不同,它不是给郡守要员们看的,而是给始皇帝看的。
他让应曜、田横送来了直道开始以来外四处的所有情报,闭门一看就是十天。
这些年轻的法吏、勋贵初到总指是极不适应的。
比如说江隅,大秦的将领极少将目光和思想落在士卒身上,便是以爱民如子著称的王翦,士卒在他的眼中也只是军势的载体,而非个体,可李恪却要江隅把每一个兵卒用在实处,因为三千里直道,江隅手上只有一万兵,多一个都没有。
他为此绞尽了脑汁,机关算尽,办法用绝,这才能依着大秦的军制,由上至下一级级掌握到伍。
直道的驻军由此活了起来,合则战,分则守,七位军侯坐镇分指,手下的兵将却每日都在变动,依旧能做到不出大错,不使大乱。
这都是条件压迫的功劳,穷则思变
想到这儿,苛进成文,内容聚焦在使用有限的资源,充分激发下属的主观能动性。
再比如说秦浩,大秦从前没有专门的财务官,钱、物不分,所以秦浩初至,守着近百万镒黄金茫然不知所措。
他最初对程郑没有信任,因为看不见实物,无论程郑取来什么报账,他都一概压下。程郑对他满腹牢骚,为了不影响工程进度,只能用自己的私房垫付了整整一个月的货款。
那时李恪正在苍居逍遥,秦浩不知李恪所在,程郑又不想打搅李恪休息,两个人只得在争执中磨合相处,想了好些方法,最终居然琢磨出近似于后世预算的程序。
各个标段、指挥所但有所需,必须提前二十日把申请递送到采购处。程郑自己有五天时间估算大致花销,然后报送到财物处留档。这样一来,秦浩便可以在报送到交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