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三,莫食将近。
自古阵战宜于早,尤其是开战的时间,往往会选在正午之前,绝不会落到午后。
所以莫食已经是身在漳北的赵楚联军所能拖延的最后时间。
但对岸仍看不到楚军的踪影。
赵柏背着手站在水畔,看到戚懿挽着曲阳夫人默默登船,接着张敖登船,再接着,几个豪猛的王侍扛过来一个大木箱,小心翼翼摆进船舱,挂帆操橹。
撤离之人皆在这儿了。
“懿儿……”赵柏咂了咂嘴,“顺着漳水向东,进到大河便抵南皮。南皮的集商所是雍人开的,肯定有法子送你们入雍。到了那时……需照顾好媪。”
戚懿浅浅一福:“妾定当照全太后,亦会……亦会开解柜中左丞,不使怨愤。”
“劫不必你来劝。他是国士,待醒过来认清周遭,自然知道自己该做甚。”
“这世上的男子好似皆知自己要做甚似的……”戚懿的眼睛里闪出一丝寞落,“王上,楚既不至,让秦人归去便可,何以要战!”
赵柏噗嗤一声失笑:“你道王离这般好说,让来便来,让走便走?”
“妾可以去说!”
赵柏的脸一下子黑下来:“孤便是亡死,也不愿再让妇人庇护!速走!”
戚懿脸一红,还待再争,曲阳夫人从旁轻轻挽住她,笑着劝:“男子有天命,妇顺即可。为娘听闻你琴艺甚佳,舱中有琴,奏与为娘一曲。”
戚懿这才沉默。
轻舟离岸。
小小的偏舟顺着水流越漂越远,悠扬的琴声伴风拂送,掺着悦耳如莺啼般的低吟浅唱,久久不绝。
鸡栖于埘(shi),日之夕矣,羊牛下来。
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
君子于役,不日不月,曷其有佸?
鸡栖于桀(jie),日之夕矣,羊牛下括。
君子于役,苟无饥渴……
“竟是唱《君子于役》……耳,孤似是看走眼了。”
张耳正品得摇头晃脑,闻言一僵:“王上何出此言?”
赵柏不满地皱起眉头,满脸嫌弃:“本以为是个丑陋的好女人,待娶进门,才知竟是个漂亮的蠢女人。”
张耳轻笑:“才可侍君,色亦可侍。王上只需自问喜否,便知是否看走眼了。”
“如此一说,倒是不差!”赵柏转郁为喜,又喜转而怨,“孤儿时便觉得项籍徒有勇名,胆小得很,现在看来,亦不曾走眼!”
“临战惜身者,不久。王上,待死之时,他自会悔厌今日之事。”
“他悔不悔,于孤何干?出战!”
战鼓擂动,辕门洞开,一列列甲士鱼贯而出,在行营外列作一道又一道的密集长列。
这里有赵国最后的五万余兵卒,也有楚国援北残存的那一万多人,如今混在一道,肩抵着肩,腿并着腿。
从列队的方式上,他们之中早已看不出国别,列阵先后的唯一依据,只是着甲。
列于前者赤膊,臂上缠着木块,铁片,空出一手持剑,一个个形容疯颠。
列于中者布衣,臂上缠着能护住半身的碎门板,破篱栅,以双手持长兵,还是疯颠。
列于后者皮胄,兜盔,一手橹盾,一手利刃。这是联军最后的精锐,人数仅有不足两万,然而形容……疯颠。
赵柏的王旗在行营中缓缓前移,移至辕门,赵柏一身冠冕跽坐于辕门正下,目光灼灼,唯一的护卫就是张耳。
王平视王将。
大阵末端,彭越静静地抽出佩剑,笑看向昨夜才被派来漳北,替换英布与蒲将军领兵的钟离昧。
“钟离,本以为你在鲁公处得重,便是重逢,亦无颜叫你归我帐下。谁知那人竟以你为弃子!那项籍与你的恩义,有这一遭也该报全了。今日若能侥幸不死,以后,你便与我一道辅佐王上可好?”
“兄之言,弟不敢辞。若侥幸得活,定辞于鲁公,佐兄成事!”
“甚善!”彭越啐出一口,哈哈大笑,“我去统步军,营中一百车、三千骑、三千弩皆予你,斩杀王离之重任……也予你!”
钟离昧重重抱拳:“必斩王离,死不旋踵!”
……
决战来临之际,赵柏感到有一些晕眩。
昨日,冯劫与范增共谋,用一场嫁祸让楚军见识了秦人的本事,以坚定项籍共战之心,这一谋当是成了才对。
楚军死了足足六千人,英布受创,蒲将军重伤。老范增满怀信心渡水而去,拎着英布,上门去给项籍送温暖。
张耳也连夜写就战书送给王离,准备要趁热打铁,在项籍后怕之前促成决战。
应该哪都没错啊……
秦军那边,王离从来不拒战。
你要战,我便战,十五万北军日出食饔,食时列阵,第一个到岗到位,摆开了堂堂架势。
自己这边,范增贴心地派来了钟离昧顶替英布。
钟离昧与彭越是苦名寨时期的老搭档,一个大当家,一个二当家,再次合作依旧心无芥蒂。二军由此拢成一股,连夜备战,士卒欣死。
媪和懿也劝走了。虽不知道这四五日耕耘能不能给赵国留下后嗣,但若有万一,复国的英才却备下了。张敖是赵人年轻一辈最才具者,冯劫……反正彭越和钟离联手把他槌翻了,他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
唯独楚军……
该来的项籍没有来,该出现的楚军没有出现,一水之隔的范增也没有半点音信传来。
项籍莫不是被昨日的败仗吓傻了?还是说,他这次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