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突然找到了威胁自己的绝佳筹码,也找到了自己真正恐惧的东西。
她坐直了身体,认真且清晰地对着西米尔说道:
“下一次再见到国师,我一定会完成这个任务。只不过,我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
西米尔有些意外地看着她,既不拒绝,也不回应。
“我希望你以后都能像今天这样,悄无声息地来、交代完任务后再悄无声息地离开,我可以什么奖励都不要,什么要求都不提,只希望你别让其他人知道。”
知道什么?西米尔下意识地想问。
但是下一秒他就移开了视线,也为自己这一瞬间的心软找到了理由。
这是这个数据人格的自我保护行为吧?为了不暴露她身为异类的秘密,所以选择了这种比较符合人心的处理方式。
毕竟,被那一双如叶尖晨露般的眼睛哀求,就算明知她不是活人,观者也很容易心生怜悯的。
“你做好你的事,我没有那么无聊。”西米尔转回视线,语气虽然依旧平静,但也略微有了一些温度。
“我会做好我该做的。”得到西米尔的回应,年年开心地笑了笑。
“谢谢你。”年年低下头,诚恳地道谢。
“不客气。”干巴巴地走完了道谢的程序,西米尔突然有了一个疑问。
“你之前寻找祭坛,到底是想要寻找什么?”
“我想知道......”年年想了想,坦白道,“我只是想知道自己是谁,不,其实只是想知道,我是以什么方式存在的,为什么我会与那些玩家、与其他n都不太一样。”
相比较玩家,她更像是活在这里的人;但是相比较于n,她又像。
“其实你跟n没什么不一样,你应该是数据上有丢......”西米尔说到这里,不由一顿,剩下的话被一种奇特的违和感吞没。
他觉得,自己似乎还需要再做一些试验。
“不要浪费时间在这种对你没有任何意义的事情上,你也需要让自己的行为更符合玩家的逻辑,无法下线的这个漏洞太大,你也最好不要跟玩家们待在一起太长时间,能一个人的时候就尽量一个人。”
西米尔改口,虽然他觉得这些简单的事情这个数据人格应该也懂,不过似乎这位在归属问题上有严重的判断偏差,以至于让她总喜欢跟玩家们凑在一起。
年年点头。
西米尔的说法没错,她并不适合跟玩家们待在一起太长时间,所以在这个游戏世界里这么久,除了圣诞小丑的那些人,她就没有过其他的朋友了。
幸运的是,包括尼克在内的圣诞小丑成员们也各有各的特殊之处,要么是性格上的怪异,要么是外表上的奇特,反正都是些异常醒目的古怪。若是把他们任何一个人放到人群里,都会显得格格不入,这样一个团体反而让年年这点不起眼的小特殊变得普通化了。
也是源于圣诞小丑团这封闭古怪的集体特性,虽然他们这个佣兵团全员凑在一起的时候并不多,但也让年年的世界在很长时间里,都习惯了“我们佣兵团”和“他们所有人”这样简单的分别,也让她渐渐忘记了自己其实也不属于“我们”。
没有“我们”,只有“我”。
而这一严重的、对归属感的认知错误,让她在来到华夏区之后意外地拥有了很多朋友,进而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走到现在竟然认为自己也是个普通的玩家了。
年年再次点头。
对,这是错误的,认知错了,归属错了,由此而来的所有一切都错了。
但是她不想改正。
年年看着西米尔,也可能是在看着他身后的空白,坚定地再次点头:
“我会更小心的。”
....................
西米尔果然在交代完事情后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年年在房间里待了一会儿,尽管只是呆呆地盯着桌面,但眼角余光中看到的四面墙壁总像是在不断地迫近,头顶的天花板也在不断坠落,虽然脚下的地面似乎也在无限下沉,避免了让她被压扁的命运,但她能呼吸到的新鲜空气似乎也越来越少。
轻叹了一口气,年年觉得自己应该出门看看更宽敞的世界。
可惜出门以后年年就后悔了。
虽然看起来更宽敞了,但是也更拥挤了。
混在人流里,年年开始漫无目的地行走,一会儿觉得玩家路人更亲切,一会儿又觉得城门护卫更亲切,但是没多久,她就意识到所有面孔其实都很陌生。
十几个小时之前,她还觉得自己是自由的,可以自由地做选择,可以自由地说话做事,现在一想,年年只觉得自己可笑。
其实她所拥有的自由,也不过是这方寸之地而已。
年年停住脚步,不顾撞到她肩头的行人有多不耐,安静地看着脚下的土地,想要计算一下自己脚掌所占的这块土地会需要花费多少数字去搭建,而这些数字若是有实体,又能凑成一块多大的空间。
最终她还是随着人流继续走了下去。
目光失去了焦距,身边的一切都被模糊成了一片光怪陆离的海洋,喧嚣的海浪声正从天边远远传来。
年年不觉得自己是一片随波逐流的孤舟,或者一块突兀孤零的荒岛。
孤舟或者荒岛,都还与这无边的海洋有些实际上的接触和关系,而她自己,可能更像是一只找不到落脚点的飞鸟吧。
汹涌沸腾的海洋逐渐平静,年年的眼睛里出现了长安城的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