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俊的眼光在这几个残兵的脸上来回逡巡,最后,他抚了抚胡须,笑道:“不知现在安西都护府军都驻扎在何处?”
“祁连城,就在祁连城,小的恳请太子殿下速去增援,否则,我都护府兵恐全军覆没啊!”那红眼眶的残兵向前爬了几步,哇哇叫道。
他情真意切,撕心裂肺的嚎叫,感染了在场的每一个人,从将军到小兵,无不动容。
从这残兵的描述中,唐军奋力厮杀的场面似乎就在眼前。
出乎意料的是,太子李俊的表现却并不是那么激动,甚至说是平静过了头。
明明前两日他在篝火前鼓励官兵奋勇杀敌的时候,还是那么的激情昂扬,斗志十足,现在面对肆虐的吐蕃蛮夷,怎么不动声色了。
三个残兵可怜巴巴的眼光不断投向李俊,他斟酌片刻,吩咐道:“几位兄弟都还饿着吧,先去吃点东西,过后再谈。”
侍卫起身,带着几个残兵往帐篷外走去,那红眼眶的小兵,脚底下踉踉跄跄,不停回望,嘴里嚅喏着。
“太子殿下,请赶快去祁连城增援……”
星眸微闭,李俊露出笑容,等到几个小兵走出了帐篷,他的脸色迅速阴沉了下来。
变脸之快,让姚逵都猝不及防。
“太子殿下,这几个人有什么不对吗?”
以姚逵对李俊的了解,大约也猜出,问题应该是出在这几个都护府残兵的身上。
可他们能有什么问题,他们从林子里逃窜出来,战甲上都是嫣红的鲜血,说话腔调,行动做派,都是中原人的方式。
姚逵真心看不出什么破绽,他举着烛台,跟随着李俊的脚步,给他照亮。
李俊负手而立,眼前一副绢布绘制的地图挂在大帐中央,陇右、河西一带的布防以及行军路线,都有详细的标识。
“他们都是吐蕃的谍者。”
“殿下怎么看出来的?”姚逵心情激动,烛火跟着晃动了几下,地图上烛影纷乱。
“破绽之一,在于他们身上的铠甲。制式确实是大唐明光铠,可他们既然是逃兵,怎么还会穿着沉重的铠甲逃命。你回忆一下,前几次我们遇到的残兵,身上的衣衫都破破烂烂的,哪有穿着铠甲的?”
一经提醒,姚逵恍然大悟。
虽说名为残兵,但终究是从战场上流散下来的。严格追究起来,与逃兵无异。
大唐对战场逃兵的处罚,虽然没有周边游牧部落那样残酷,但也是相当严厉的。
按唐律《捕亡律》规定,战时逃兵,脱逃一日,徙一年,脱逃十五日以上,处绞刑。
在这样的严刑峻法面前,逃兵虽有,可也都小心翼翼,从来也不敢张扬自己的身份。
他们往往换上平民衣裳,混入乡里山间,苟延残喘,等待着朝廷大赦,重新为他们登记户口。
当然,朝廷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战乱频仍,如果只要是败逃的士兵都拉出去绞死,恐怕就更没人打仗了。
所以,只要不是太过分,往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上一场战役的败兵,下一支队伍收拢一下,继续征战,这是现在最为通行的做法。
朝廷的宽容,不代表战士们可以轻纵行事。
太子说的没错,自从进入河州境内,他们收拢的残兵,一般都是穿着普通乡民的衣裳,那些笨重的铠甲,早就扔在战场上了。
如果穿着明光铠,这不就暴露自己的身份了吗。
沉默片刻,李俊等着姚逵自己想明白了,便继续提示道:“他们还有第二个破绽。”
“还有?”
最近太子殿下的功力实在见长,姚逵时常想,按照殿下现在的水平,去大理寺断案都绰绰有余了。
“你注意他们的眼眶了吗?”
姚逵猛摇摇头,这些残兵盈盈的泪水,真情的呼救,早就吸引住了姚逵的目光,他哪里还会注意他们的眼眶。
李俊指着自己的下眼睑处,说道:“他们的眼眶处,相比上面的眼皮处,还稍微泛白一些,你想想这是怎么回事。”
“只有吐蕃军团才会在战士的脸上配备面甲,所以,眼睛时常暴露在外,颜色反而更灰暗一些,而被保护在面甲之内的眼眶以及整个面颊,都显得更白净。”
姚逵一拍脑门:“好像确实如此!”
面对姚逵崇拜的眼神,李俊不慌不忙,他能够观察到吐蕃士兵眼眶处的疑点,还是受到了太阳镜的启发。
爱戴太阳镜的人,往往眼眶受到保护,显得更加白皙,而暴露在外的面庞,直接经受阳光暴晒,自然黝黑发亮。
与现代人喜欢的太阳镜相反,吐蕃军团的骑兵都要装备面甲,这让他们的脸上产生了相反效果。
“所以,太子殿下的意思是说,这些残兵是吐蕃军团的士兵假扮的?”
“可他们的汉话说的也太好了,我一点口音也听不出来。”
“这正是危险之处啊,你想想当时我们在道术坊见到的吐蕃王子勿齐秃,他的汉话,水平就很高,发音,用词都十分标准。现在这三个吐蕃军团的探子,他们的汉话,也许就是在勿齐秃的授意之下,专门训练的。”
“这吐蕃竖子,心肠也太歹毒了!”姚逵恨得攘袖切齿,身形一晃,那滚烫的烛油就顺势滴落。
“嘶嘶……”烛油在他的手背上立刻凝结成块,他疼的叽叽歪歪。
“这不是心肠歹毒,这是诡计多端,使用谍者误导敌军,从来都是战场上惯用的伎俩,慢慢习惯就好。”
“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