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此番贾母进宫低调,但太后单命一个黛玉跟着进宫,还是叫府里众姐妹都暗自揣测。
头一个不安的,却是宝玉。但他的心思却又不同,他只是觉得好好儿的一个女孩家,进了那深宫,虽雕梁画栋,锦衣玉食,但却终生不得和父母兄弟姐妹团聚,也是人生恨事。
这一个大姐姐进去了,已惹得老太太太太终日思念。倘若林妹妹也选了进宫去,只怕老太太会忧闷成疾,这怎生了得?
今天黛玉不在府里,宝玉左右觉得无趣。袭人就笑:“二爷,一来二去的你也大了,总是往林姑娘那里跑,总是不大好。虽兄妹们亲近,但也要有个度。”
宝玉就叹:“都是自家人,我见自己的姐姐妹妹,这也不妥?若太太真要管,只怕也真管的宽了。”
袭人在小床边绣着肚兜,听了这话,就放下针线,笑道:“我知道宝姑娘是咱家的亲眷,但那林姑娘也是咱家人?”
宝玉一见这话,不禁皱了眉头,说道:“这话何意?老太太的外孙女儿,如何不是咱家人?这话,你若想说,也只管在这屋里说,可断然不能传到外边去!”
袭人见宝玉着了恼了,也不理他,依旧低着头自顾自地穿针飞线。
这厢晴雯掀开帘子进来了,见袭人一到暮春,有天没日地尽做这些轻松活计,缝衣做鞋的一概不管。就讥讽道:“姐姐,二爷的肚兜可刺了一二月了吧!你若眼镜瞎,还没绣好,不如给了我去!”方才晴雯在房外喂鸟,宝玉和袭人在房里说话,自是听见了。
晴雯心里忿忿,自那日谈话之后,林姑娘一直待她极好。她跟了宝玉过了来,黛玉见她在旁无趣,不是给她点赏钱,就是送她点东西,就是让她和紫鹃随便玩会去。
袭人听这话,知道是晴雯。因此头也没抬,还是自顾自道:“给二爷的活计,自然不同旁人!若不精细,让人挑出了毛病来,咱们也是没脸!”
晴雯一听这话,就笑:“没脸也是你没脸,何苦拉上我们?”
宝玉便站在书案旁,听她二人口舌。心里忽想起一事,因此就道:“好了!你们且说你们的吧,我要出去一趟!”
袭人晴雯一听,即刻停住了拌嘴,一齐站了起来,问道:“二爷这是要到哪里去?”
宝玉就道:“老爷不在家。若是太太问起我来,你们就说我出门会客去了!”
“会的哪个客?在什么地方?”袭人细问。
“太太不问的。何必这样细致?”说着,宝玉就出了房间,唤道:“茗烟——茗烟——”
茗烟就在廊子底下,一溜小跑地过了来。“二爷,你要出去?”
“你去备匹马,在后门口等着我。叫李贵他们不要跟着。”宝玉吩咐。
“李贵是老爷的人,向来盯二爷紧。叫他不来,我怎么和他说?”茗烟是宝玉的书童,生性顽皮。
“你就说,我往东府去了。若他要来,就说两处不远,何须车马困顿。只叫他依旧在府里等我就是了!”茗烟摸不着头脑,只得去向李贵回话。
不想贾政不在家,一干男仆皆想偷懒。李贵自在房中喝酒,听了茗烟的话,就道:“既是这样,叫二爷当心!那匹马刚驯服不久,可慢点骑!”
茗烟听了,更是撒腿去马厩给宝玉牵马。时辰还不到晌午,宝玉和茗烟主仆两个,从角门出来,跨上马,弯下腰,顺着街就出去了。
宝玉在前头骑。茗烟在后头跟,一面问:“二爷,往哪里去?小的已经不识路了!”
宝玉就道:“前方有个香烛铺。你且去给你买些上好的香,我有用。”
茗烟听了,便勒了马,去了一个香料铺,给宝玉买了一束芸香。
宝玉就嘱咐道:“你且去自己逛逛。待到了晚间,我自来叫你。”说着,宝玉指了指前头的一个茶肆。茗烟就苦着脸道:“二爷,你神神叨叨的,既叫了我来,又不让我跟着!”
宝玉就笑:“你去不大适宜。还是在那里等着我好了!”一径说,一径驾马继续往前走。出了街口,马二转了两个弯子,走了七八里路,一时就来到城门外。
过了城门,来到一个人烟稀少处。看着前方的凝绿衰草,宝玉下了马,寻着此处的一个庵堂,料想北静王应该会过来上香。
前几日,他听北静王提起过,今日是他一个知己的祭日。他无法祭奠,只想寻一个幽处,焚香祷告一番。因此问宝玉,可知金陵有哪处隐逸之处。
宝玉听了,就道:“王爷问对人了!我素来无事,于这金陵城内外自是熟悉!前些时候,我曾去过一个地方,那地方且静且幽,不易被人发现。”
“叫个什么名?”水溶问道。
“芙蓉庵。”宝玉回。其实他这话是胡诌,那处庵堂荒凉僻静,并无庙号。只不过那日宝玉骑了马在那里歇脚,看到庵堂前后遍栽的是木芙蓉,心里觉得奇异。觉得这样好颜色的花,开在这里,自是可惜了。今听水溶问,就信口说了出来。
岂料,他这名却是合了水溶的意。但见他听了,口中却是喃喃道:“芙蓉——芙蓉——”
宫里早夭的明妃,小名就叫做芙蓉。今天是她的祭日,他不想令皇帝起疑,只想在此处祭奠,聊表叹意。
宝玉见他神情惆怅,就接口道:“木木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忽觉原来这木芙蓉,到底还是开在静幽处好。依了王维这诗,倒是有了出处。
这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