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雁才踏入房门,见怀袖还未察觉,便要通秉,可没等开口,就被康熙抬手止住。
容若原本也想说话,见此情景,只得噤了声,与顾贞观一同垂手立于康熙身后。
康熙静静地站着,距离怀袖近在咫尺,凝视着怀袖专注作画的背影,屏息凝神,像是怕吓着因顽皮贪玩而落于人间的仙子。
容若先是望着怀袖娇美的背影,转移目光,落在康熙同样专注的侧眸,一股莫名的紧张情绪腾起,搅扰着他好不容易才抚平的思绪,而此刻令他紧张的,已不再是怀袖,而是康熙眼中的惊艳光芒。
怀袖描完一支微含半苞的梅花瓣,将手里含了朱砂的毛笔轻轻搁在笔架上,满意地细细品鉴赏玩。
雪雁见怀袖搁下笔,也顾不得黄三爷如何示下,赶着步子小跑到怀袖身旁。
“跑什么呢?我又不急着用水。看你去取个水脸都跑红了,快去炉边烤烤。素儿清早在炭灰里埋了几只红壤白薯,你顺便看看烤好了没,若是好了,咱俩趁她此刻不在,先分着吃了。”怀袖因垂目欣赏画作,对雪雁说话时,并未瞧见她的神色。
“小格格……”雪雁叫了一声,急地直跺脚,双眼直勾勾瞪着怀袖。
怀袖听她如此唤自己,缓缓抬起眼帘,却见雪雁一双骨溜溜的眼珠儿直撇她身后,轻蹙眉心,不解地转过身子。
瞬间,时光仿似凝结了一般,四人相对而视,谁都无语。
“你……你们……”怀袖怔愣了半晌,才缓过神,嘴里咕哝半天,却只吐出这几个字。
她万没想到,这几个大男人竟长驱直入她的绣房,眼前这三人怀袖虽都认得,但如此突兀地站在眼前,她仍一时反应不过来。
容若先开口,轻声提醒道:“怀儿,还不给黄三爷和顾大人请安?”
怀袖仿佛被这句话从梦中戳醒,赶忙向前走几步,盈盈低身纳福道:“黄三爷吉祥,顾大人吉祥,容大人吉祥。”
虽然是礼数所需,可最后那个称呼,容若仍听着十分刺耳。
仿佛这短短数字,便将他们的关系划得天上地下般的遥远,一个化成了太阳,灿灿地悬在白天,另一个化成了月光,只得退回苍夜,走出来便是大逆不道。
康熙始终没有开口,也瞧不出他的神情,只举步绕过怀袖,走至书案前,撩起那张瞄了部分梅花的画,看了半晌,轻声问:“为何不画完?”
怀袖闻听,忙回身应对。
容若垂目伫立,顾贞观则饶有兴致地轮番瞧了一圈眼前这三人。他已觉察出,这几人之间,有微妙的气息暗然涌动。
趁着康熙询问怀袖话的空档,顾贞观仔细观察容若的表情,那双精明透亮的双眼眨了眨,不自觉露出浅笑,心里琢磨:哪天抽个空儿,得找这呆子聊聊。
“回三爷,这幅梅图与平日所做的梅花图有所不同。”怀袖温声回应道。
“哦?”康熙挑高半边眉,面露不解。
怀袖道:“这幅梅图名为《九九消寒图》,整幅图共有九九八十一朵梅花,象征着冬岁末的九个数九天。”
话落,望了眼康熙仍旧疑惑的眼神,浅笑解释:“漫漫冬日里总难免叫人心情沉闷,便作了这幅消寒图,每天晕染一朵梅花,像是眼前萧瑟的景致被春又催走了一天,等这满眼梅花红遍,春也就深了。”
康熙听后雅然淡笑,认真数了数这画上的梅花,却只数出八十朵,不禁问道:“不是九九八十一朵吗?怎么只有八十朵,少了一朵?”
怀袖没想到这位黄三爷心思竟然如此细腻,当真去数那梅花,双颊不禁飘出淡淡的一抹绯红。
怀袖的娇羞怯态正巧落入康熙眼中,看得他蓦然微怔。
“是我粗心,漏画了一朵。”怀袖低声喃语。
康熙闻听,唇绽淡笑,细细端详这画工,绝不是逸笔草草,虽是出自女子之手,那梅树枝干苍劲,有挺然不畏霜雪之气节,而那梅花却娇嫩灵动,高标清远,仿佛拂风而过可随之轻盈起舞一般,整体流畅雅致,跃然纸上。
这笔头的功夫,绝不输于宫里那些自恃会作画的大臣。
康熙提起刚才那只含了朱砂的毛笔,在顶端的枝桠上轻点几笔,一枚朱红色的梅花跃然而出,娇态惹人怜爱。落笔笑道:“这下就不少了。”
怀袖看着康熙新填上去的那一朵不染自朱的梅花,不禁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