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的人,除了陈瑕之外,几乎全都是一夜未眠,而城外的笛声居然吹到半夜也不停歇,什么样的人,有如此内力,又有如此精力,莫非此人可以不眠不休,一直这样吹奏下去?匈奴人也不来进攻,就只是在城外围困,是想耗费守军的心神,还是另有什么阴谋诡计,全都不得而知。不过陈睦清楚,对方如此战法,只怕是伊吾卢的将士早已不战自败了。
他不由得又想起古琴山之战,拓跋部落的人也是这样的打法,将慕容广困在山中,消磨他的意志,尽管慕容广坚持了一年,但那一年过得又是何其艰苦,若不是陈睦的援兵赶到,慕容广或许再过个把月,就坚持不住了,要么跳崖自尽,要么缴械投降。现在陈睦自己也遇到这样的情况,可是他却不确定大汉的军兵能否像慕容广一样坚守那么久,更不确定匈奴联军十万之众,能有多少耐心拿来消耗?或许明日他们就会攻城,可汉军上上下下全没有一条御敌之策,连呼衍洁那样身经百战的大将,在这个时候也只能劝说陈睦投降。在这种情况下,换做任何人恐怕也都没有办法,除非这世上真的有神仙,否则汉军取胜,毫无道理可言。现在唯一可以做的,便是能保住一人,便多保住一人,尽管能活下来的人一定非常有限,可陈睦别无他法。
银萍见陈睦在屋内坐卧不安,脸上愁眉不展,时而走来走去,时而又端起酒杯,可那酒杯明明是空的,陈睦却还把它送到唇边,喝了一口,竟没察觉到里面已经没有酒。她还从未见过丈夫如此为难,心中不忍,劝道:“睦哥哥,明天就算要打仗,今晚也该好好歇息,养足精神才是。事到临头,想避也避不开。”
“你有所不知,”陈睦望了银萍一眼,欲言又止,他这一晚心惊肉跳,只觉得大限将至,吹箫的那个人自己绝不是对手,可是他又怎么忍心叫银萍为自己牵肠挂肚?话锋一转,对银萍轻柔地笑了笑,坐在她的旁边,拉起银萍的手,说道:“萍妹,你放心,明日我一定凯旋……”
银萍心知肚明,这一次一家人恐怕很难全身而退了,否则陈睦又怎么会这般焦躁,她也笑了笑,“是否凯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平安回来。我和瑕儿都等着你。”
陈睦眼睛有些湿润,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点了点头,“嗯……不过,萍妹,如果我不幸……”
银萍伸手按住陈睦的唇,柔声道:“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就已经万幸了,我相信九年前我们大难不死,老天一定会继续眷顾我们的。若是你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那……那我也随你而去……”说罢银萍再也忍不住眼泪,又怕吵醒瑕儿,不敢高声,扑在陈睦的怀里,轻声啜泣。
陈睦怀抱这妻子,心中也万分感慨,“你可千万不要随我而去,否则谁照顾瑕儿?我们现在只有这一个孩子了,你务必要活着带他离开。呼衍洁劝我杀了监军,投降匈奴,以求苟活……”
银萍抬起满是泪痕的脸,道:“这也是个办法……”
陈睦却摇了摇头,“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又岂能朝秦暮楚,言而无信,我兄长班超和窦固窦大人把西域都护府交给我,绝不是叫我拿来出卖的。呼衍洁趋利避害,见势而动,他为求自保本来也无可厚非,不过此人正邪难辨,不可托付。”
“那你打算以身殉国了?”银萍问道。
陈睦摇了摇头,“我已经想好,明日出战,万一战败,你跟周贤一起逃出北门,我和王植则向东突围,去找窦大人请求救兵,成则名垂千古,败则玉石俱焚。只有如此,才能保你们母子平安……”
银萍大惊,“难道你在这个时候,要把我和瑕儿托付给一个外人?”
陈睦道:“我也不想与你们母子分离,但是……我又怎么能做一个被后世唾骂的鼠辈,投靠匈奴呢?”
“可我也是匈奴人,你为什么不能听呼衍洁的话,投靠匈奴?”银萍问道。
陈睦一声长叹,“总之我是不能投靠匈奴的,否则我们全家都必死无疑……”
“你究竟隐瞒了什么……这个时候,还不肯告诉我?”银萍再也忍耐不住,哭喊出来。
陈瑕梦中惊醒,见父母抱头痛哭,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他只是睁大了眼睛看着,不敢去打扰。却见陈睦犹豫了好久,才说道:“我担心那吹笛之人,是我陈睦一生的宿敌——淳、于、炎。如果是他,我投降又有什么用,只会自取其辱!萍妹,你明不明白?”
“怎么会……”银萍这时真觉得天都要塌下来,淳于炎去而复返,而且不顾他自己大汉官员的身份投靠匈奴,多半就是为了报仇而来。
陈睦叹道:“整整九年了,他处心积虑,就是要致我于死地,从前我们可以一走了之,但这一次,我们已经避无可避。也许他们迟迟没有进攻,就是想看着我陈睦向淳于炎低头认罪,折辱我一番,再将我们全家杀死,淳于炎何其凶残,绝不会手下留情,呼衍洁太不了解淳于炎,所以才会说叫我投降那样的话,但是萍妹,你应该明白,淳于炎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孔雀庄一场大火,除了我们一家,哪里还有什么活口?我本来不想和你说,九年前,我便不是淳于炎的对手,九年之后他武功大进,我虽然宝剑、宝马,胜算依旧不大,不过当年恩怨要了,你们孔雀庄的仇要报,明日若真的见到他,我一定……”
不等陈睦说完,银萍用力摇头说道:“别,别,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