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海尊者见他这般反应,当下便叹了口气。至重至深。
这个他最疼宠的徒儿,天纵之才,龙章凤姿,却似是注定要受这般情劫所困,外人解不得又破不得。可是如此看到心里,也着实难受。
他自得第一眼见宁朝暮,便知这位姑娘对自己徒儿有意。本想她是庐阳老友的爱徒,若是真能在一起那着实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不曾想,如今却……
“你对周舞衣,可曾有意?”
良久之后,玄海尊者悠悠一句问出,在空旷大殿之中传音悠远,直直入人心扉。
岳烬之眸色之中闪过一丝黯然,紧接着便又恢复了清明。他看着玄海尊者,依旧是摇了摇头。
玄海尊者不解。如今岳烬之这次回山,心事之重,竟然有种他看不清透的感觉。
师徒二人对望片刻,岳烬之微微一笑,徐徐然开口道:“师父,徒儿知你心中所想。我拜入师门近十年,沒一天不让你费心。徒儿在此,谢过师父。”
说罢起身,跪倒在地,重重叩首。之后他重新靠坐在紫檀木椅上。目色之中始终是一派澄明。
“我当年困于旧情,您与太师祖次次教诲皆是执迷不悟。我亦是心知这是我的情劫,却别无他法,只能生受。”
“自得我遇到朝暮,经历过这么些大起大落生生死死,心中如今也明悟了。我想我能挣脱开那始终舒服我的桎梏,重新开始属于自己的新生。”
“这些日子,心结已开。徒儿心中,犹如山峦尽去,这辈子似是都沒有这般轻松之感。”
岳烬之起身负手,在大殿之中缓步而踱,面上浮现几分对过往之事的千帆过尽,几分对如今所处的心之所向。
“您问我,对今日之事意下如何。徒儿摇首,此事是横天宫与花谷两派之间的古约,徒儿不敢妄自揣度。”
“您问我,对花夭夭可曾有意。徒儿摇首,意为不曾有。我与她相见不过三月时日,平日甚无交集,情趣相投自然也是无稽之谈。”
“您问我,对周舞衣可曾有意。徒儿摇首。虽徒儿情劫因她而始,可如今时过境迁,我虽心存无可奈何却再无执念。”
“您问我,对朝暮是否有意。徒儿亦是摇首。”
“师父,我不仅对她有意,且有情。”
说至此处,岳烬之转身,在玄海尊者面前站定,拱手作揖,深深行礼。之后抬首,眸子与玄海尊者正正相对,幽深且坚定。
他一字一顿地说:“师父,我想与宁朝暮结为伴侣,自此相伴一生一世,与子偕老。”
玄海尊者心里颇为感慨。为徒儿忧心这么多年,如今终究峰回路转。古井无波的心境此时亦是波澜频起。
“你能如此,为师甚慰。待得歆儿的病症了结之后,你便速速与朝暮将婚事办了如何?我横天宫许久未曾有过喜事了。”
岳烬之点头应允,眉目之间暖意流连。
“你的心意师父明了了,放心吧,无论如何,师父都不会勉强你。祖师规矩是死的,可是人是活的。为了死的规矩,葬送了现世之人的幸福,师父还沒有这般无情。况且,这对夭夭來说亦是未尝不好……”玄海尊者言语之中似是另有隐情,“哎,花谷之人亦都是苦命之人啊……”
“此话怎讲?”
“荒古时代,凌天祖师创立横天宫,并与沢水仙子相爱之事你可知道?”
岳烬之沉吟答道:“徒儿自是知晓。”
“那你可知为何二人生了嫌隙,终至不死不休之局?”
“徒儿不知。”
玄海尊者面目苍凉,似是不愿提及一般,沉重说道:“那是因为,当年凌天祖师为了破开虚空成就大道,对沢水仙子的本体产生了觊觎之心。”
“什么?!”岳烬之听闻面色骤然大变,他无论如何也沒有想到是这个结果。
“所以两人一追一逃,如此过了百余年。最后,凌天祖师利用了沢水的恻隐之心,将她诱至今日乾河之处,趁其不备,一剑斩杀。”
“毕竟二人曾为恋人,凌天祖师虽是目的不纯,可心中必然还是有些惦念。因而将沢水斩杀之后,只取了她万年精元,而未破其本体。随后他动用了一些秘法,将桃花本体分出一枝,借入世间另外一女子身上。”
“这般一來,那女子在桃花默化之下,体质形貌皆与沢水变化无二,体内亦是能形成桃花的一丝精元之气。这精元之气,对我横天一派的功法來说,实乃仙物上品……”
岳烬之思绪受了极大的冲击,喃喃接话道:“所以凌天祖师又以沢水仙子之名开立了花谷,与横天宫共存。并定下了如此婚约,以让横天宫在尘世之间鼎盛绵延?”
虽不欲承认,玄海尊者却还是点头:“不错。”
“那若是与我横天宫人结合,她们会怎样?”
“不出十年,精元耗尽。卒。”
横天殿内一片死寂。岳烬之站在大殿之中,面若寒霜。
过了良久,他回过神來。面上虽仍一派肃穆表情,却不再那般难看了。
“祖师之事,徒辈不敢妄加评说。如今已过千年,无论如何,都沒意义了。不若好好补偿与现世人……”
岳烬之悠悠一句,转身离开。
今夜幽云山顶,少有的清朗月色。他缓步走在紫英石小路之上,抬头望月。
耀目且冷冽。
第二日一早,岳烬之方才起身,便听闻有人敲门。昨夜一宿未睡,思绪繁多,却也想通了一些先辈的不得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