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初刚至,天还蒙蒙亮,外间起了淅淅沥沥的一阵春雨。
秋兰为猫儿掖了被角,耐着性子宽解道:“外间下雨,正不方便外出。姑姑昨儿夜里饮了酒,却又失了觉,今儿白日正好补眠。出宫牌子的事情,来日方长,咱们再徐徐图之……”
她说了一席话,猫儿面向里侧躺着,并无甚反应。
她叹了一口气,正要再劝,配殿门外传来敲门声。
随喜捧着个红漆盘,无精打采道:“二百两,点点。离手不认。”
秋兰是知道二百两的因由,一丝不苟的数过银锭子,方端过红漆盘:“没错,一两没多出来。”
随喜“嘁”了一声:“你还想多出来?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啊。”
他一甩浮尘,转身便要走,秋兰一把拉住他,悄声问道:“昨儿夜里,姑姑同殿下发生了何事?姑姑从书房出来后,便不对劲。”
随喜一怔忪:“胡猫儿昨儿夜里进主子书房了?咱家怎地不知?”
他未想到竟不知不觉失了职,连主子书房有人进去都不知,一时心有戚戚焉。
秋兰见他神情略有委顿,全然不似平日的倨傲,不由试探道:“出门牌子呢?照例先拿来。”
随喜将牌子递出去,照例叮嘱道:“两个时辰,最晚亥末前回宫,一回来就将牌子交还回来。”
这回换成秋兰一愣,继而忙忙接过牌子,端着红漆盘,拿着牌子进了配殿,一溜烟的送去床前:“姑姑,快看,牌子没被收回去。”
猫儿闻言,缓缓转过身,往秋兰手上一瞧,又转回头去。
秋兰唬的一跳,才看清猫儿双眼肿如新桃,忙忙放下红漆盘,打了热水拧了帕子帮她敷眼睛。
秋兰自从废殿开始跟着猫儿当帮工,就没见她轻易哭过。此时不知她究竟发生了何事,心中担忧,着急道:
“姑姑在何处受了气?你说出来,即便我不成,还有吴公公、还有六殿下能为你出头。怎能将话憋在肚子里,瞧瞧,只一夜就烂了嘴角。”
猫儿只摇摇头,半晌方道:“无事,只是夜里……想起了明珠……”
秋兰松了一口气,又宽慰她:“已逝之人若被惦记的多了,她便不能好好投胎。姑姑是阎罗王妹子,怎会不知这一点?”
猫儿闻言,又愣愣躺了半晌。回想昨儿夜里,又一时不知她到底伤心个什么劲儿。
只心下空的那一块,反比平日淡了些,放下了那些理不清的儿女私情,将一腔心血都放在了买卖上。
只每日回到宫里,她在临睡前饮过酒,定不会出房门,往被窝里一钻,一应事不去理会,一躺到天亮。
如此一番忙碌,到了四月,作坊已筹备的差不离,男女帮工、各式器具也已到位。
她忙不过来,又去向吴公公要了五福,由五福带着吴公公的出宫牌子,每日与她同进同回。
五福年纪还小,能做的事情只有跑腿。
然而跑腿是杂事,算不得技术活。
五福心心念念的是拿回他的“木工管事”一职。
这段时日,李巾眉已开始四处去开拓渠道,猫儿管着生产,不免要操心彩妆盒之事。
她耐心同五福道:“你在宫中,每日只能同我出来两个时辰,无法管着木工之事。我们这回得在宫外寻一个合作伙伴,今后就派你将图样交过去,等对方雕刻好包装盒之后,再由你去检查、收货,可成?”
五福不由有些失望:“又不能管人,一点都不威风。”
猫儿一笑,捏了捏他的小脸:“哪里不威风了?对方若是没雕刻好,说不收货就不收货,这就是我们五福的威风啊!”
五福听过,心下又觉得满意:“没错,他们没将活计做好,便是跪下来喊我爷爷,我也不能收。”
两人为了寻合适的木匠铺子,花了五六日,将整个京城都翻找了一遍,却未寻到合适的木匠铺子。所查探过的铺子,要么是开价太高,要么是手艺不到家,要么嫌她的订货量太小要求又高,不愿接这个买卖。
几日下来,毫无收获,未免有些郁郁。
这日两人回宫时间早,在东华门时,正遇上工部工匠进进出出。
其中监守的役臣是熟面孔,猫儿曾帮他捉过偷木料的贼。一时宫门拥挤,她不好进宫,便凑过去寻那役臣说话。
她做了男儿装扮,役臣瞧了半晌方认出她来,忙忙附在她耳畔悄声道:
“姑姑不知,宫变当日,五殿下在地底下发现好多坑道。有些是前朝留下,有些竟然是新近出现。
前些日子户部拿不出这份银子,只得派人先守着入口处。现下缓过来些,立刻要将那坑道填埋,以防又被歹人利用。
我是瞧着姑姑是重晔宫的人,才敢同你说。姑姑可千万莫再说出去。”
宫里坑道此前未填补这件事,猫儿此前是知道的。
自她能在宫里自由走动,她曾在五福的陪伴下去过黄金山。
当时那一处坑道旁便有侍卫把守,不放任何一个人进出。
此时她和五福、王五三人站在东华门外,同役臣有一阵没一阵的说着闲话,等着工匠们走完再进宫。
此时一位抱着木墩子的三旬工匠从宫门中挤出来,快步到了猫儿面前,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咚咚对着她连磕两个头:
“姑娘相救之恩,小的铭记在心,从来未敢忘记。今日得缘,竟然与姑娘重遇。”
猫儿忙忙退开几步,定睛去瞧,只觉这工匠分外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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