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人群，何欢与宁砚泠对视了一眼。
那一眼似乎穿越了时光，流转的眼波里，映出的是那年公主身边的赞善，是那年初进萱室殿的选侍。
而今辉煌灯光下，是后宫一人之下的德嫔，是身怀皇嗣承太后青眼的选侍。
红墙黄瓦，日暮月升，什么都没有变，又什么都变去了。
灯影憧憧，宁砚泠依稀看见何欢擦了一下眼角，她到底是哭了罢。
宁砚泠忽然觉得很茫然，她不知道何欢有什么可哭的。在这里，有的是比她过得更没有指望的人。她们的脸上尚有笑容，何欢又为什么而哭？
若是有了难受不遂心的事情便要哭，那么自己的眼泪早就该流干了。
翠榭是这后宫里最高的地方，冰冷的夜风拂过面颊，竟似刀割一般的生疼。
宁砚泠只觉得面上又冷又痛，几乎没有什么感觉了。
待夜幕完全降临的时候，萱室殿里的几个老公公将那内廷拿来的花灯穿成串，扎了起来，又逐一点亮。
暖融微黄的灯光在天幕之下，却又在地面之上，是天地间的第三种光亮，比天上的暖，比人间的凉。
景后亲自去请凌宜公主，姑嫂二人携手同登高台。
连日来都没怎么见到凌宜公主，这会儿冷不防见到了，众人虽然不敢说什么，可是心里都在默默忖度着。
公主看起来清减了不少，两颊都瘦得没有什么柔了。兴致不高，一改以往娇憨欢快的性子，只懒懒地依着景后，见了众人也跟没看着似的，理也不理。
李太后倒是高兴得很，对公主道：“敏儿，你看这些灯，可有喜欢的？待会儿放灯罢。”
“都挺好的，母后看着选罢。”可是公主的视线并没有落在那作堆儿的祈天灯上。
她这样子完全落在了李太后的眼里，李太后瞧着，眼神不免神黯了黯。不过她不欲坏了今日的兴致，便强作笑脸吩咐唐嬷嬷道：“把桌子摆开，咱们准备放灯罢。”
“这……陛下还没有过来呢。”唐嬷嬷有些迟疑。
李太后的脸上露出些许不悦的神色：“等他做甚么！他有事忙，不知要忙到什么时候！”
“不过这个时候罢了。”楚皇的声音忽而响起，众人忙循声看去，果真是楚皇来了。
楚皇忽然出现，众人都跪下见礼，只有李太后站着，面上不免有些讪讪的。
“皇儿这么快就忙好了？”李太后开口问道，她倒不是真关心那边关上的军情，不过是为了冲淡一下方才出言不慎的尴尬罢了。
“嗯。”楚皇也知道李太后不是真的关心，所以只随口应了一声。他走到宁砚泠跟前，搀着她的手臂扶她起来，看着宁砚泠欲言又止的眼神，他轻声道：“没事了，没什么大事，你不必担心。”
说话间，楚皇又免了所有人的礼。
唐嬷嬷接了李太后的眼色，忙前去跟孟小晨两人一左一右扶起了何欢。
孟小晨扶何欢站好，他抬起眼。只一眼，便看到了跟在楚皇身边的小春子。
这些天以来，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小春子。小春子也在看他，那眼神里说不清楚是鄙夷还是嫌弃，抑或是其他的什么厌恶的神情。
对着这样的眼神，孟小晨不禁有些瑟缩，他不由自主地往何欢身边缩了缩，可是却在碰到何欢的那一刻忽然愣住了。
随后他挺起身子，似乎是想要挡在何欢身前一般。
这一切落在小春子眼里，他只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便别过身子不再去看。
几个身子板结实的小太监抬上来了一张乌木鎏金的长桌，铺上洁白的雪浪纸，元宵祈愿放灯这便开始了。
李太后不过是客气似地同楚皇让了一回：“皇儿，来写下你的愿望罢。”
楚皇也客客气气道：“太后娘娘请先罢。”
李太后得了这话，也不逞多让，便笑眯眯地招了手，叫了凌宜公主过来，几乎将她搂在怀里，更脸摩挲着脸，道：“敏儿有什么愿望？快写下来罢。”
原这祈天灯是内廷事先做好的，但是须得将那愿望写了放在灯内，随后再点燃灯火，那聚集起来的热气就会带着整盏灯飞向天际。人们相信这样一来，许下的愿望便会实现。
“殿下，这祈天灯可灵呢！”唐嬷嬷也在一旁凑趣道。
听到这句话，凌宜公主的眼睛竟亮了亮，她喃喃道：“是真的么？”
“真的真的，千真万确！”唐嬷嬷见公主方才连李太后都不理，这会儿竟开口问自己，兴奋得心里发痒，忙答道。
得了这回答，公主提起笔，蘸了浓墨，她闭上眼睛想了想，睁开眼睛正打算下笔，忽而一眼瞥见李太后真热切地看着自己。
于是，她便将李太后往外推了推，撒娇道：“母后，敏儿想自己写。”
李太后虽然有那么一丝失落，可是公主久不撒娇了，这般婉转娇憨，已经是很久没有见到了。
因此，她虽然极想看到公主想许下什么愿望，但还是按捺住了，往后退了退。
这一退，她又看到了那边儿嫔御们都各自在写着心愿，而楚皇只黏在宁砚泠身边。
宁砚泠一手拿着一支笔，笔尖上饱含浓墨几乎就要滴落下来，另一只手抵在楚皇的胸前，似乎是想把他往外推。
他们都在笑，尤其是楚皇，李太后几乎从没见过他笑成这般模样。
“有点儿像先皇呢。”李太后神情有些恍惚，口里喃喃道。
“什么？”唐嬷嬷在一旁跟着，可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