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砚泠被小路子引着,到了先前李公公总是同她见面的那间房间。
在那里,李公公曾经教她要多看、多听、多想,多学着点;
也是在那里,李公公告诉她太后借固原王的亲事试探楚皇和朝臣们的底线;
现在又是在那里,宁砚泠想,这次李公公又要对她说些什么呢?她内心有几种不同的忖度,但是她知道,不管是哪一件,李公公要说的必是极为要紧的。
她轻轻地走了进去,李公公果然背着她坐在桌旁喝茶。宁砚泠乖巧地问安,李公公转过来,哼了一声,道:“坐罢。”
宁砚泠已经不和他做那些表面的官样文章了,李公公说坐,她便坐,甚至拿起一个茶盅子,从李公公方才摆弄的茶壶里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李公公似乎是在回忆些什么,宁砚泠就这么看着他眯着眼睛,咂摸着嘴,呢喃呓语。
“三十多年前的春天,一场疫症席卷了整个京郊。那些有钱的都避走江南,那些有势的便进了京都投亲靠友,只有那些穷人,日日苦苦在生死边缘挣扎。”
“为了避免疫症扩散,每日都有都城里出来的医官在京郊各个角角落落巡查,但凡见着谁躺在地上却还是气喘如牛,胸前面上长满了细细密密的红疹子,便知那人已经染了病。”
“那些医官们既不治病也不给药,只是将那些染病之人搬上他们驾来的木车——说是车,其实只是一个大大的木笼子,外头罩着白布,里头都是这些躺着喘着气儿等死的人。”
“那些人一旦被拉走,就再也回不来了。有人说他们被填进了西山后头的万人坑,有人说他们被运到北原的化人场,那化人场十二个时辰都烧着熊熊烈火,却还是来不及烧,有些人还没断气呢,就被丢进去了——”
李公公说到这里,按了按眼睛,叹了口气,接着道:“最可怜的就是那些小孩子罢,父母都死了,无亲无靠的。”
宁砚泠不知李公公为何突然对她说这些事情,但是看他似乎沉浸在回忆往事的浓烈悲伤里,宁砚泠便不好开口问,只静静地听。
“有一对孩子,他们是同村的乡邻。男孩大约十一二岁,那小女孩只得四、五岁。他们那个村是疫症刚开始的地方,也是最重的地方。医官带走了他们的父母、族亲,几乎整个村子的成年人都被带走了……”
“他们俩被父母藏在谷堆里,勉强保住了性命,可是却成了孤儿……”
“还没有长大的小孩子太苦了……没有钱,没有饭吃……年龄太小,都做不到工……只能乞讨了,讨到什么吃什么,还要被其他大乞丐欺负,甚至……还和野狗抢过饭吃……”
宁砚泠听得心里一颤一颤的,她自幼生长在江南富庶的地方,头一次听到这种故事。
“缺衣少食的日子里,小女孩儿染了风寒,病得快死了,他们没钱看病,只能捱一日算一日,后来一天晚上,小女孩烧得糊涂了,她一口一个‘娘’的叫着,她说她看到她娘来接她了……”
“就这样,捱到天亮,那男孩儿不敢再等了,没有钱,他就上街去‘找’钱,叫人给逮住了,一顿好打。那会儿内侍省出来采买小孩儿,男孩儿虽然已经十一、二岁了,可是那年头疫症横行,适龄的小孩儿病的病,死的死,年龄便放宽了。他一狠心,就自己卖了自己,拿钱给小女孩儿看病。”
宁砚泠擦了擦眼角,道:“李公公,那小男孩儿就是您罢。”
李公公点点头,宁砚泠轻声道:“您为乡邻竟能做到如此地步……”
李公公长叹道:“你有所不知,那日医官来抓人,我本来躲不掉的。是那小女孩儿的娘,拼着最后的一刻,把我推进了谷堆,这才救了我一命,可她自己却叫医官给抓走了。”
“我总想着,要不是为了救我,王大姑也不会死,小鹿儿也不会成孤儿了。得人恩果千年记,我就算断子绝孙也要报这一命之恩。”
“李公公……”宁砚泠突然觉得眼前这个老太监竟比外头那些满腹经纶的、文武双全的男子更像个男人。
李公公却突然阴恻恻地笑:“可惜,我入了宫,就不能再照顾小鹿儿了,我把她托付给一户农家,卖身的钱也悉数给了他们,可是他们虐待她、打她、不给她饱饭吃,最后还把她也卖进了内侍省。”
“小鹿儿……莫不是……”宁砚泠越听越不对,可是她不敢说。
“不错,正是当今的太后娘娘!”李公公道,“没人再会叫她小鹿儿了,那户人家姓李,也给她改姓李,假充她家的女儿,给她起了个名字,叫……萍儿,可不是湖上无依无靠的小萍叶儿么!”
“那……国舅爷……”宁砚泠想到太后的弟弟。
“他是那家农户之子,小鹿儿那时才不过四、五岁,自从那场大病后,以前的事就忘了大半,那李家养她,说她是他们的女儿,那李宝耀便是她弟弟,她就信了。哼哼,弟弟是个宝,姐姐是根草,有这么偏心的人家么?”
“李公公……你后来没有告诉太后娘娘么?”宁砚泠问道。
“不说了,她已经不记得我了,当孤儿太苦了,与其告诉她真相让她哭,不如骗她一辈子,让她以为自己也是有爹有娘,有兄弟,虽然不济事!”
“太便宜他们了!”宁砚泠忿忿道。
“怎么会!天道有常,那造孽的两夫妻早早地就死了,李宝耀……他那时年纪还小,对鹿儿也不坏,人也无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