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冬天,淮州此地,雪的影子仍是遍寻不到的,湿冷的空气席卷之后,薄雾冥冥,这种冷不似北地凛冽干脆,又不似南方水汽氤氲,既不干燥也不潮润,地处北宣中部,岷河下游的淮州,古往今来,为兵家必争之地。
大河滚滚,江水涛涛,两岸地貌狰狞,带着浓重的泥沙,一路奔涌而下,孕育了泯河流域历经千年沉淀的文明,同时也带来了无尽的灾难,水患覆灭过的郡县不计其数,在天灾面前,贫穷或是富庶,一视同仁。如此,淮州的幸存,大抵也有天运的成分了。
叶崇贞的宅子修得阔气,在淮州百姓眼里,倒不算太张扬,遍地是富贾,即便是普通百姓生活亦是富足。然而,近年来,奢靡之风渐甚,商人们隔三差五同官府的人伙同在一起,但凡是漂亮女子,命运无非两种,被献给富人或者是官员。
也许是上天觉得日子太舒坦了,淮州将遭遇前所未有的灾难,这片看似蓬勃的土地,极有可能在明年开春,上游冰雪消融之际,收到来自岷河,这条眷顾了她百年的河流,最深沉的恶意。
知道此事的叶崇贞,先是极度不安,得知有办法解决之后,不咸不淡地向朝廷写了封信,顺带写了封私信给他的表姐——当今实际上的六宫之主,四皇子之母敬德贵妃。
叶崇贞没有想到,这一封信会在朝堂上掀起轩然大波,消停了许久的四皇子与长公主之争又因此事重新出现。他要皇帝派些水利专家着手改道引流,心里想着顺便暗地里做些勾当——此等大工程,朝廷下拨的款自不会少。
不过,不管长公主聂清萱如何反对,此事尘埃落定之后,叶崇贞心情大好,尤其是得知皇帝竟然派这个提出反对意见的公主来做钦差大臣,亲自负责,叶崇贞觉得,不好好款待一下这位,说不过去。
“钦差大臣们到了?”叶崇贞听着小曲儿,漫不经心地问他的下属。
“回叶大人,有封加急信送来了,请您过目。”
叶崇贞接过信封,来自行进途中的朝廷命官们,他慢条斯理拆开来。
看罢,叶崇贞心中隐隐约约有种不祥的预感,信上说,他们先去淮州北部,待到堤岸情况调查清楚明了之后,再去他府上拜访。
“子翊啊,”叶崇贞将信件递给淮州指挥使李子翊,“我总觉得此次过于蹊跷,长公主殿下可不是个好惹的主。”
“叔叔,不是有章大人吗,现下也只能等人到了再说。这几天让各处弟兄收敛一下动作。”李子翊也是觉得莫名,不过他想,天塌下来,叶氏百年世家,总会屹立不倒。
***
北宣地方权力一分为三,分别交由不同的官员负责。布政使来领导地方行政、按察使领司法责任、指挥使负责军政,三人各司其职,很难出现一家独大的情景,这样可以减少地方叛乱的可能。
淮州布政使叶崇贞乃贵妃表弟,指挥使李子翊乃叶崇贞的侄儿,按察使吴钧在朝中没有势力,是个书卷气过于浓郁的寒门学子。吴均此人,通常是做好自己的份内事,不喜与另外两人掺合在一起。
三个时辰前。
聂清萱一遍一遍在脑中过着这些细节,若有所思。淮州这地盘,姓叶,她清楚,他们安插的眼始终不在重要的位置上,叶崇贞周围的人,皆是他信任万分的。
她决定从吴均下手,正欲提笔,在纸上捋清思路,窗旁的帘子被拉开,一道白寥寥的天光打进车内,聂清萱下意识以手掩面,顺着光的方向,便瞧见了章葵皮笑肉不笑的脸。聂清萱本来脸色就不大好,看到他之后,面部愈发阴郁。
“杜大人可否行个方便,与我换辆车,我与尚书大人有要事相商。”章葵虽是对着与聂清萱同乘的大理寺寺正杜灵湘说的,可目光却全汇聚在公主殿下脸上。
杜灵湘与聂清萱年纪相仿,是个相当机灵的小姑娘,忙不迭答应下来,爽快地从车驾上跳下来,邀请站在车外的章葵进去。
再和公主殿下坐一起,杜灵湘怕是要崩溃了,她实在是搞不懂了,正值妙龄的女子,哪能像长公主殿下这般又冷又闷,章大人可真是善解人意,着实救她于水火中了。
聂清萱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善解人意的章葵已经端坐在她对面了。丝毫不客气地添了份茶,捧杯偏头盯着清萱,目不转睛道:“公主殿下似乎并不待见臣下。”
那句“你到底想干什么”还未说出口,手上一阵温暖蔓延开来,触电一般,聂清萱想从章葵的掌心抽离出来。
章葵将手扣得更紧,一直拉到自己跟前,往聂清萱手里放了个小巧的暖手炉,促狭道:“天这么冷,臭毛病还没改呢?穿那么少。”
“你……”聂清萱局促不安起来,耳根微微热了。
“你什么你?穿上。”章葵解下羊绒披风,丢给聂清萱,“我可不想还没到淮州,你就病倒了。”
不合时宜的暧昧,戛然而止。仿佛刚刚的一切不曾发生过,章葵收回自己握住聂清萱那只手,表情淡然地品起茶来。
微微失神之后,聂清萱难以想象此刻,自己的面颊有多红,在章葵面前,处处被动,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她不甚明白,明明知道她和章家是对立的关系,章葵有意无意的撩拨是为何?
那,不如快刀斩乱麻吧。
然而又是什么都还没有说出口,章葵替她添了热茶,抢在她前面道,“公主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一把打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