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张大栓归房后,老两口坐在床上,各自说各自待客的情形,说一阵,笑一阵。
张老太太尤其兴奋。
张大栓见老婆子眉飞色舞,笑问道:“你一点都不累?”
张老太太道:“累啥?不就陪人说话吃饭么!唉,可算把孙媳妇娶回来了,我这心里轻松好些。过一二年,山芋也娶了,咱家人就越来越多了。”
张大栓觉得有些疲惫,含糊道:“你别光顾着乐,等添了重孙子,到时候……孙子重孙子一大堆……有你忙的!”
张老太太振奋地挥手道:“我有啥好忙的?家里那么些人伺候,又不用我把屎把尿,我就看着他们玩儿就成了。我跟你说,娃儿多才热闹哩……”
正说得起劲,感觉旁边没了动静,转头一看,老爷子早睡着了。气得伸手戳他额头道:“三杯酒下肚,打雷都喊不醒你!”
没人听她唠叨,她也只好睡觉。
躺下后,精神一放松,觉得浑身瘫软,再也不想动,很快进入梦乡,也是打雷都喊不醒了。
天明,张老太太先醒来,推张大栓道:“他爹,起来了。早上孙媳妇要敬茶哩。”
喊了两遍,张大栓方才迷迷糊糊地爬起来,闭着眼睛道:“差点忘了。你可把赏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张老太太道:“菊花早帮着挑好了。”
两人急急忙忙地穿衣起床,然后丫头进来伺候,才梳洗完毕,儿子儿媳妇、孙子、孙女就都过来了,板栗和周菡更是一身喜庆新装,气色红润,在厅堂等着呢。
当下,各人按长幼落座,周菡挨着次序敬茶
敬茶毕。不仅周菡给每人都准备了礼物,各人也都回了礼,只有苞谷,对大哥控诉道:“我昨晚在大哥床上睡的,醒来就不在了!”
板栗汗颜,没想到他还记着这事。
正没主意的时候。郑氏柔声道:“是娘把你抱过来的。娘跟你睡惯了,你不在,娘就睡不着。后来就去抱你了。”
苞谷听了,忙保证道:“以后我都陪娘睡。”
,没吱声。但意思明显:你甭想我再陪你睡!
板栗没想到成个亲,让小弟对自己产生隔阂,苦着脸道:“苞谷。大哥真不是故意的……”
郑氏白了他一眼道:“跟他说这个,能说得清吗?”
众人哈哈大笑,张大栓笑得最大声,边笑边道:“板栗……板栗……板……”
忽然,他觉得自己的舌头不听使唤起来,嘎巴着嘴,愣是不能再吐出一个字!
大家都在笑,先也没在意。以为老爷子是笑得喘不过气呢,还是香荽心细,觉得爷爷那模样不大对劲:张大嘴巴。却说不出一个字;满脸是笑,眼睛里的光芒却越来越淡。
她心里一抖,疾步上前扶住他。叫道:“爷爷!”
张大栓已经不能回答了。
张槐、板栗、郑氏大惊失色,一齐扑过去。
郑氏只看了一眼,立即大声道:“快去请秦大夫!”
板栗转身飞奔出去,他要亲自去请,以便告诉秦大夫爷爷的症状,好带齐必备的药品。
张槐大喊道:“来不急了!备担架,送过去!”
红椒、山芋、南瓜同时抢步冲了出去。
郑氏紧张地喊张槐,将老爷子抱进偏厅,在卧榻上放平稳,一边使劲掐人中。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张老太太浑身颤抖,看着兀自笑容满面的张大栓,哆嗦道:“这是……这是……咋回事?刚刚……好好的……咋这样哩?”
周菡和香荽搀扶着她,连声安慰,说爷爷怕是高兴太很了,笑岔了气,叫她不要慌。
板栗听见爹的叫声,也觉得请秦大夫来太慢了,遂吩咐刘黑皮,以最快的速度,扎了一抬担架进来,要送张大栓去医学院求诊。
为稳妥起见,他吩咐山芋先去找秦大夫,告知爷爷的病情症状。也是怕秦大夫有事不在,好找其他人,或者云影,或者其他大夫,不能到了那还抓瞎。
山芋立即上马去了。
这里,板栗和刘黑皮带着人匆匆进入四进院子,却听奶奶嘶声大喊“大栓——”
他心头慌乱,撒腿冲进屋子,大喊道:“爷爷——”
张大栓已经含笑而逝!
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老爷子就这么去了,这么快,这么突然,还是在长孙成亲的第二日,将喜事变成了丧事。
苞谷使劲推爷爷,嘴里道:“爷爷,鸡叫了,天亮了,别睡了!爷爷……”
周菡尤其震惊,这是她命硬吗?
她自然是不信这个的,然进门头天长辈就死了,这让她情何以堪?
张老太太疯狂地喊道:“槐子,送你爹去找秦大夫,去呀!你爹还没死哩!菊花,小石头死了你都能救活,快救你爹!”
郑氏泪如雨下,不知如何跟婆婆说。
她又不是大夫,而且公公的情形跟小石头当日是不一样的。
恍惚记得这种情形是不能随便乱动病人的。
其实,就算她动也没用了,公公断了呼吸,那身上的热气已经渐渐没了。
张槐和板栗也抱着一线希望,把张大栓弄上担架。
可是,众人抬着担架才走到谷口,就又转了回头。一来遇见秦大夫赶来了,二来张大栓身子已经冷了,秦大夫诊断确实死亡。
秦枫道,张老爷子并无大病,是寿终正寝。至于为什么没能活得更长寿些,是因为他在黑莽原吃了不少苦,掏空了身子,已经油尽灯枯了。幸亏这几年保养好,不然早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