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缓缓睁开眼睛,他本抱着玩味的心态听曲,想来这民间的东西也入不了他的法眼,只当做乐呵乐呵的小调来听,没想到吟唱之人词句之间全然的思怨使得他意识里下起了绵绵细雨,竟跟着一起哀伤。
“叮——叮——”
没想到瓷碟与筷子也能发出悦耳的声音,只听她如是词中女子,婉转着思念成疾:“彼泽之陂呦……有蒲菡萏矣……有美一人兮,硕大且俨矣……寤寐无为呦……辗转伏枕矣……寤寐无为呦……辗转……伏枕矣……”
在宫廷雅调中是永远不会出现此类露骨的相思词的,所有的一切表达都极为含蓄,生怕旁人听出当中的男女之情,歌舞从来都是赞颂君王群臣,仿若这些人之天性就一定要被抹杀掉,男子有些失神地望了望女子,她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战战兢兢,噙着氤氲的眸子不住地飘向他,视线触碰到之后又急急闪躲。
男子起身伸了个懒腰,虽然他并不想承认自己被诗经中的这首《泽陂》改成的民间小调给打动了,但还是懒洋洋地回了句:“好听。”要知道,就算是探星楼的大艺伎出来表演,他听到瑕疵时也会出声喝止,然而今天尽管花魁一口一哽,半曲就咽,但他还是耐心的倾听了下去,直到曲终,这一句夸赞若是熟识他的人听到,一定会吓掉下巴。
“在公子面前献丑了……”女子欠身回礼,眼中的泪掉落在地,开出小小的水渍之花,起身之时,一张绣着并蒂莲的绢巾被递到了跟前,花魁瞠目凝视男子不耐烦的表情。
“擦擦吧,妆花了。”他以最快的速度说完这句话,随后撇过头去。
“多……多谢公子!”花魁舒展眉宇,受宠若惊地接过绢巾,小心翼翼擦拭眼角的湿润。
气氛比之方才好了不止一星半点,男人突然觉得自在了很多,原来,这全都取决于花魁的心情,当她情绪紧张时,整个屋内都肆意着无由来的拘谨,当她终于稍稍开朗了些,那些局促一下子消失得干干净净。
“你叫什么名字?”男子再次躺回榻上,榻底的冰库让他好不凉爽,相聚半天也是缘分,他打算记住花魁的名。
前者微微欠身行礼:“君君。”
榻上人鼻腔发出嗤声,摆摆手,道:“我问的是你卖身醉梦坞之前的名字。”
女子的凤眸前所未有的瞪大,好在男子躺着并未见到她的惊诧,缄默的空气冉冉而起,荡在二人之间许久,直到男子抬起头鼻音发出疑惑:“嗯?”
又等了半晌,还是没声,男人心下自己一年也攒不下几次好脾气,大概今天都要用在此女子身上了,他想这花魁不会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吧?“你会蠢到连自己名姓都忘了?”嘴角泛起讥嘲的笑意。
“王远君。”
像是突然下定了什么决心,再次抬起头时,花魁已不再畏惧男人的视线,而是勇敢地目视他,一字一顿念出了自己的名字。
闻言,男子嘴角的笑意突然凝固了起来,脑袋一胀一胀的疼,就好像有人在自己脑子里放了几个会无限膨胀的鱼鳔,此刻正已达到快撑破他脑壳的极限;他忽地干笑了起来,“真是个英气的名字……”
花魁浑身一震,随后附和着笑道:“以前……也有人这么说过……”尾音处有些粘稠,似乎沾染了诸多情绪。
阳光终于不再灼热,现在变得暖烘烘的,将天空染成了橙黄,一眼过去望不到头的桔园,走在护城河岸旁归途上的三人其中之一揉了揉咕咕直叫的肚子,她咬着拇指仰头盯着苍穹,将其想象成一只又大又甜的桔子而自己就是其中的蚜虫,怎么都吃不完这蜜糖般的水果。
“喂,小心啊!”绿荷小姑娘见痴憨望天的女子拦都拦不住地踩进了眼前的坑中,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唔!”红坟机敏地反应过来时身子在半空扭出了个非人的弧形,如是满涨的弓弦,谁知重心不稳,就这样左脚做了右脚的绊子,原本只是跌个狗吃屎,这下强行逆改方位的结局只能是直奔护城河去,恰巧刚过成门,这里汇聚了城内多处的护城河支流,当中湍急的暗流埋伏在静悄悄的水平面之上,只听“噗通”一声,红坟的身影瞬间消失在了水中,水花溅到了宸儿身上,她被吓得惊声尖叫起来。
宸儿感觉一阵风席卷而过,又听一声“噗通”第二个身影消失在了水中。
入骨的寒冷侵入红坟的意识中,这是何等熟悉的感觉,她能清晰地听到浑身血液流动的声音,以及那颗拼命跳动的心脏在努力维持身体的机能好让她能抽出袖口里的符箓飞出水中,然而她像是被谁突然抽走了脚筋手筋,在激流之中动弹不得,眼前闪烁过无数的画面,没有一张是记录她会游泳这件事的……“咳——!”身体越来越下沉,压力与窒息感让她极度想呼吸,却在开口的瞬间被暗流挤灌进大量的水,胸口好似被剖开似的剧痛,当“会死”两个字在脑海显现出来的时候,红坟恐惧地捏住自己的口鼻,心下里呐喊着‘救命……谁来救救我……’
世界上并没有什么灾劫能令万怨之祖害怕,只有水灾能令她无所适从,她连召唤出阿祈的机会都没有,那种四周都是寒冷压迫,仿佛无数的双眼在黑暗中冷冷窥视着她无助挣扎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