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只放晴了一天而已,翌日,乌云像是粘在衣衫上的污渍,怎么洗都洗不干净。
京城的北码头,少年人迎风矗立,目光抛向遥远的海平面,不时有浪花拍打栈道,发出沉闷的响声,码头工人富有规律的吆喝声不绝于耳。
从凌晨等到傍晚。
初五紧握手中的信纸,就在他开始怀疑起其中的真实性时,身后传来一声清冷如海风的招呼:
“久候了。”
转过头,眼帘中走进一位白衣飘飘,仙风道骨的俊拔青年人。
此人一如既往如皎月清风般遥不可及,初五当然认识他,轶城没有人不认识他,他有很多的身份——许家现任家主,修灵盟会的盟主。
“是你?”少年人摊开掌心瞅了一眼皱巴巴的信纸。
码头下了工,周遭人群络绎,白衣男子仿若无视人群虚闪着身影一步步走近少年人,就像不真实的剪影,眨眼之间消失,眨眼间又出现。
初五扭了扭眼睛,直到男人衣着之上素雅的祥云图案近在眼前,他才警觉地向后挪了几步。
“许缨。”初五稳了稳稍纵即逝的愕然。
白衣男子淡淡莞尔:“久仰了,烛阴大神。”
从未听过的称呼,少年懵头懵脑地瞠目:“什么?”
“没什么。”许缨云淡风轻地重新改口:“初五,轶城的流浪人。”
少年面色黯然,自己的身份如飘零的秋叶,他垂下眸,举起手中的信纸迫不及待地问:“宸儿到底怎么了?”
后者瞄了一眼信纸,就在前者以为他会回答自己的问题时,他却倏忽地问了别的问题,这问题不知为何,初五听来总觉得充斥着一些不符合眼前人身份的笨拙,:“你把红坟,当做什么?”
闻言,初五发现自己在这个问题上,也没有比男人成熟多少,舌头突然像是打了结,思维一瞬间凝固成一团浆糊,他蹙起眉来支支吾吾:“生,生……死……之……交。”
许缨讳莫如深的眼神落在自己的身上,前所未有的压迫感促使胸腔正敲锣打鼓,男人深邃的眸像是千斤顶从天而降,他似乎意识到自己给他人带来了不适,收敛了过分凝重的视线,而后淡淡地回到了先前的话题上:“胡宸儿已被掏空了灵识,而今已经走火入魔。”
“你说什么!?”
“手给我。”
“……”
一阵离心力势如破竹灌入少年人的身体之中,待再次睁开眼的时候,自己已经身处一地幽暗的环境之中,眼前摇曳着一盏银灼的巨大烛灯,烛灯之中的每一簇洁白火焰拼凑成熊熊燃烧的画面,画面之中,是一处潮湿的地牢,地牢之中匍匐着一具伤伤颤抖不已的身体,伴随着一声琐碎的开门声,光线投射进牢房之中,少年背着光看到了一位男子慌慌张张地将颤栗的人儿揽入怀中,他面色痛苦,不住地道歉,语气充斥着揪心的愧疚,画面突然转场,宸儿瘦弱的背影映入眼帘……
初五径直上前,失神地朝朝思暮想的身影伸出手。
火焰晃动,画面失真扭曲,随即转过身的宸儿面色惨白,眼神阴鸷,眼睑血红,只见她随手遏住身旁侍候的婢女,从侍女的后脑勺里抽出了什么似的猛地给自己喂了下去,神情同猎食的猛兽般可怖……画面中阴冷的女孩儿与记忆之中甜美单纯的宸儿大相庭径却无比相似,少年后脊骤凉,不自禁往后退了几步。
白衣飘飘的男人倏忽出现在少年的身后,抵住了少年人因惊恐失措而虚晃的身形。
“她与灵鹊一样灵识受损,不同的是灵鹊乃被缚身怨怨梓所伤,而她是被人为献祭了灵识。”耳边传来清冷淡泊的声线。
“怎么会这样?她……之前在黎王府不是好好的吗?”初五瞳孔猛地收缩,不予置信的问道。如果那一晚……他没有因为自卑心作祟而是将宸儿带走的话……现在会不会……
清脆的响指声响起。
少年人猝然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正身处某处客栈客房之内,脚下布置着复杂的法阵,视线扫视一周,最后落在桌案旁淡然品茗的白衣男子身上,他一瘸一拐地来到男子身旁,颤抖地开口:“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宸儿她……她……”她那么小,那么单纯……因何会被人这般对待!自己当初到底是做了怎样的决定……他将她推入了地狱!
许缨为少年倒了一杯茶,推到了他的跟前,示意他坐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想救她其实不难。”
“需要条件……是么?”少年人暗下神情。
白衣男子吹了吹蛊中的茶叶,唇角勾勒起一盏淡笑,他说:“是。”
“还请许公子……告之……”初五作揖。
“我希望,你能加入修灵盟会。”
“……”少年人微怔,呼吸随之变得沉重起来,他咬了咬牙,撇过头去:“许公子……初五可以用性命来交换宸儿的命……”
闻言,许缨云淡风轻地垂眸抿茶,言下之意便是他强忍所难了,此人愿意用生命救人,却宁愿失去生命也不愿修灵,这倒令他生了好奇心,他斜视少年人脸上的凝重,“你对术门道法,似乎颇有成见?”
少年人不作答。
若是换做旁人,男人可以随意窥探他们的灵识,通过窥探灵识便能知晓此人生平的全部,包括他们隐藏在背后的真正性格,然而跟前的这个少年却是他无力涉足的存在,是的,连他这个身怀万怨之祖一半灵修,开创修灵盟会的人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