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经理。商人逐利,这没错。不过,你需明白,无论我们是何种身份,从事什么样的行业,是商人也好,是庄稼汉也好,首先,我们是个人,其次,才是加诸在我们身上的,职业的身份,社会的地位等。周虎的死,固然跟我们洋行没有直接的关系,对于我们洋行而言,可能少一个周虎,或者是多一个周虎,对洋行可能没有丝毫的影响。但是,周虎的家庭而言,少了一个壮年的劳动力,意味着什么,你可曾有想过?
我不说‘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因为难免给人以故作高尚的嫌疑。那么我们便说一些实际的。是,这次我们确实因为验尸结果以及那位玉珍姑娘的忽然出现,澄清了周虎的死同我们洋行无关,亦很好地自证了清白。可说到底,这件事若是传出去,对我们洋行的声誉始终不利。但是,我们这赔偿金一给,形势便大为不同。人们除了知道我们骋之洋行同周虎突发疾病去世一世无关,绝我草菅人命一事,还会知道我们洋行绝不是唯利是图的公司。这件事一经传出,定然会被媒体争相报道。如此,对于我们洋行,岂非一次无价的宣传?势必会扭转骋之洋行在人们心目中固有的印象,骋之洋行的声誉乃至生意都随之会上一个高度。如此,何经理还会觉得,给予周虎的父母赔偿金一事,乃是多此一举之事么?”
何铭从年轻时,就进洋行做事了。
他从原来一个小小销售员,逐步地进入谢骋之的视线,一度成为老爷子不可或缺的左右手。可以说是骋之洋行的元老级别人物了。
他自认为自己深谙商业运作的规则,然而今日听了谢家大少奶奶这一番话,方意识到,自己的见识远远不够。
他仅仅是基于洋行的切身利益,认为这笔赔偿金大可不给,然而人家已经将这笔赔偿金当众给出去,之后会给洋行带来怎样的声誉,好的声誉随之带来的无形的商业价值都考虑了进去。
何铭不由地想,是不是在此之前,大公子亦是猜到了大少奶奶的用意,故而丝毫没有阻止之意?
“大公子同少奶奶实是真知灼见,在下望尘莫及,心悦诚服。”
何铭诚拱手,深深地作了个揖。
“何经理过誉了。”
叶花燃笑了笑。
何铭一直目送叶花燃同谢逾白的车子里离去,这才转身,却不是回洋行的方向。
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在对面的街头,始终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
谢骋之是在同十七姨太太沐琼英起床后,才获悉洋行险些出了大乱子。
“老爷,何经理,你们两人先聊。我先去看看,下人都准备了什么吃的。”
沐琼英是个识趣儿的。
谢骋之的客厅里,站着的,不是方才才同叶花燃和谢逾白站在一起的何铭,还能是谁?
谢骋之尚未发话,她便找借口先行离开了。
她很清楚,自己什么听得,什么听不得。
与其让老头子找借口支开,还不如自己知趣儿一些,在老头心里头,也落一个好。
谢骋之最喜欢,就是他这位十七姨太太足够知进退,知晓自己什么听得,什么听不得。
“嗯。好,去吧。如果下人已经做好了吃的,你就先吃,不用执意等我。要是吃好了,我还没有同何经理谈完事情,你又觉得无聊,就找其他姨太太去打牌。要是不喜闷在府里,那便让婢女陪你出去逛逛。”
他这位姨太太如此年轻,又这般知趣,谢骋之自然也乐得多宠对方一些。
他对女人总是很容易厌倦,在厌倦之前,他并不介意对她们尽可能地好一些。
“谢谢老爷。”
沐琼英风情万种地眨了眨眼,出门去了。
非礼勿视。
由始至终,何铭始终低垂着头,直到脚步声远去,这才抬起头来。
“现在,仔细同我说说,洋行现在到底情况如何了?”
何铭便将他跟谢逾白还有叶花燃抵达洋行之后所发生的一切,全部一五一十地告知予谢骋之知晓。
何铭是乘车,抄的近路,赶在叶花燃同谢逾白回来之前,赶回的谢家,为的就是在第一时间向老板汇报事情的来龙去脉。
先前,谢琼英在,何铭只是提了一句,洋行出了事儿,谢骋之还以为同公司合作的那几个洋人又闹出了换什么幺蛾子,未曾想,事情远比他预料得要严重得多。
以至于,当听到事情已经得到了妥善的解决,且详细的解决经过时,便是谢骋之听后都颇为惊叹。
这事儿解决得可太过漂亮了。
若是他亲自出面,事情定然不是这么个局面。
因为他会联系巡捕房的人,要他们逮捕几个带头闹事的,杀鸡儆猴。倘使还有人要闹,那便一律开除处理,马上投入工作岗位的,一律薪资每月加两元。他太了解那些员工了,两元钱,足够他们乖乖地听话。
至于那个周虎的父母、亲朋,关一顿,自然也就老实了。
然而,归年同归年媳妇儿的处理方式却要漂亮得多。
他的方法,固然也迅速有效,可于洋行声誉却实无好处。归年同归年媳妇儿的法子却是不同,他们仅仅只是用一笔小小赔偿金,不但完美的解决了事情,还为洋行换得了好声誉,这可不是银钱能够买的到的。
谢骋之听完事情的始末,哼了哼,“都说娶妻娶贤。看来,接下来,归年是要时运亨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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