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风还有些侵骨,李寂然拎着旧藤箱进入梅花镇时,天色还没有亮。与镇口的两株梅花擦肩而过,李寂然鼻端嗅到一股郁郁的冷香。
他再往前走,就是幽深的街巷,几盏气死风的纸糊红灯笼挂在屋檐下,照出青石板的路,以及路中间一位长发蒙面的白衣女子。
“闪开。”李寂然淡淡地呵斥一声。白衣女子身躯一震,听话地让开道路,退到一旁。
待李寂然经过她的身边,她撩开黑发,露出半边俏脸,讨好地对着李寂然一笑。
笑送李寂然走远,一股打着旋的穿堂风掠过,掀起白衣女子另一半遮脸的黑发,却是森森的半边白骨。
也不知道李寂然瞧没瞧见这一幕,他依旧往前走,穿过了街巷,走上了一条石桥。
这石桥畔也有梅花,还是百年的老梅,枝干瘦硬,斜斜地遮住了半边桥身。李寂然在石桥上停住了脚步,目光在河两岸的巷陌间流连,月色下有人不眠,倚窗唱着一首苏州评弹,咿咿呀呀地颇有韵味。
李寂然侧耳倾听半晌,便下了石桥,径直往唱曲人的方向走去。待走到唱曲人的隔壁,他推开大门,施施然入内。
大约是推门声吵着了隔壁的邻居,唱曲声停歇,有妩媚的嗓音隔着院墙询问:“谁?”
李寂然边走边回答道:“新来的,明日拜访。”隔壁刹那间便没了声音,显然不再好奇。
李寂然微笑摇头,也不再多言。他步入一间厢房,伸手扫干净床榻上的积尘。
第二天早晨,睡醒了的李寂然负手出门,同昨夜相比,这晨曦下的小镇愈发不像鬼蜮。河边润泽了露水的梅花绽放得越发娇艳,朝阳铺在河中,亦是波光粼粼。
甚至有早起的老妪,在河边像活人一般刷马桶,李寂然站在桥上,看得是有滋有味,忍不住俯身与这老妪打了一声招呼。
不料老妪被他骤然一喊,竟吓得踉跄地跌落河内,她须臾化成了一尾游鱼,摇头摆尾地钻进水底不见踪迹,连带来的马桶也被她丢弃河岸上不顾。
这定是一个胆小鬼,李寂然无语地猜测。返身下桥,他继续四处闲逛。
随着他深入小镇,他身后的房屋街道,小桥流水,那些绽放的梅花,以及那只留在岸上的马桶,渐渐幻化成了一副画卷……
……
这副画卷,寂寥地挂在无人山野里的一间陋室墙壁上,年深日久,室内落满灰尘,但画卷的表面却仍然是崭新的。
若干时日,陋室的门窗渐渐腐朽,一位偶尔山行的读书人经过此间,从颓倒的门窗间隙,读书人窥到了这副画。被画中景物吸引,他便冒然闯入室内,小心翼翼地从墙上揭下了画卷。
日后,这读书人在红尘中颠沛流离,他经历过大富大贵,也经历过潦倒贫穷,但这副从山野陋室里偷来的画卷,他都一直贴身携带着。
就连最后关头,贫病交加的他在一家无名小旅馆里熬到油尽灯枯时,亦要把画卷取出,搁在床头,陪伴自己闭目而逝。
而这副画卷在读书人死后,自然也落到了小旅馆的老板手中。小旅馆老板见其精美,亦心生贪念藏之,没有交给赶来为读书人操办后事的亲眷。
小旅馆老板将这副画卷悬挂在自己的卧室,每日端详,瞧得久了,总隐隐觉得画中人会动。
一天月夜,他睡不着,执蜡烛又在画卷前徘徊,月光洒在画卷上,他忽然恍惚闻到了一缕梅花的香味。
他看到画卷的镇口街巷,隐约飘出一白衣女子,可惜长发遮面,看不清容颜。他举烛凑近画卷用嘴去吹,慢慢地吹开了白衣女子半边长发,露出一张倾城倾国的俏脸。
这张俏脸如猫爪,挠得他心痒难耐,他索性鼓起腮帮,更加努力地要把白衣女子遮面的长发全部吹开……
然而待他吹开后,却是骇得魂飞天外。
那一晚,小旅馆的老板究竟看到了什么,没有人知晓。街坊传闻,只听到一声恐惧惨叫,然后小旅馆就失火了,烧得是一干二净。
并且在搜出小旅馆老板的尸体后,官府居然判定他是先被吓死的!从此无人再敢靠近小旅馆的废墟。
这般时光又过了数载,人们渐渐忘了小旅馆的旧事,一些顽皮的孩童把这片废墟当成了游乐园。他们在里面翻捡瓦片砖块捉蛐蛐,或者躲迷藏。
其中有一位孩童,在捉蛐蛐的时候,再次翻出了画卷。历经火烧水淹,风吹日晒,这副画卷还是如同新的一样。
孩童高兴地把画卷挖出,带回家当成了自己的玩具。但是新鲜劲过后,他很快也就画卷束之高阁,彻底忘记了它。
……
画卷这一连串传奇般的曲折经历,进入画卷中的李寂然自是完全不曾知晓。他隐居在梅花镇中,与一群亡者为伴。听幽魂夜唱,观白骨舞蹈,醺然早已忘了时日。
直至百年后的某日,他忽然心有所感,掐指一算,模糊算出了一点东西。方才重新拎起墙角发了霉的旧藤箱,走出宅院。
像来时那样,他悠悠然往镇外行去。隔壁的小娘子听到他的脚步声不同往常,立即推开了院门,倚着门口的梅树,咬着嘴唇目送了他一程。
他走到镇口,那长发蒙面的白衣女子亦早早躲到了一旁,对着他,白衣女子掀开黑发怯怯欲笑,慌乱里却是掀错了方向。
他不禁摇头,伸出手指在白衣女子白骨森森的半边脸颊上一点,刹那间,娇嫩的肌肤迅速蔓延,修复了白衣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