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程英嘤暂时不与他计较,研磨提笔,正要抄写歌颂东宫的公文,却见得被夸成“人中龙”“耀神武”的正主儿从玉案走了下来,堪堪在她面前停下。
“殿下!”堂中宫人刷刷跪倒。恭敬的头也不敢抬。
程英嘤想着人前好歹给他个面子,便也按照礼数来,垂首敛目,但见得缃色宫袍如水一样,在光泽的金砖地面上淌开。
淡淡的竹香和沉水熏从她脑门传来。很明显,那个厮正在瞅她。
“尔觉得,公文中言何如?”赵熙行的声音也是清淡的,听不出太多情绪。
程英嘤却在心底大骂贼子。公文全都是往他脸上贴金的,都贴成了个金甲神人了,难道她还要回一句,字字情真断无虚假么。
赵熙行脸皮有这么厚,她可没有。除非她做个睁眼瞎,才能顺着他毛儿捋。
周遭的宫人急得挤眉弄眼,偷偷向她喝:“二姑娘,快点回殿下话啊!殿下人中龙凤,西周储君,难道公文还能有假?”
得,这东宫一堆睁眼瞎。
程英嘤算是看出来了。她认识的那个乘风郎,怎的在外面就被供成了菩萨,就差屎都是香的了。
程英嘤正在沉默,忽听得缃袍撩起,然后一张俊美的勾魂脸就在她面前放大,直冲冲的盯着她。
“哟嚯……”程英嘤一唬,待看清是赵熙行蹲下了身,噙笑与她平视,遂压低语调,“赵沉晏!你今儿耍什么威风?”
程英嘤本是义正言辞,却没想赵熙行下一句话,吓得她一个腿脚不稳,就屁股蹲儿坐在了地上——
“耍你男人的威风。”
这话实在是太刁钻了。偏偏声音压得低,略带沙哑的,就两个人能听见,如同见不得光的秘密,暗中挠人心尖尖。
周遭宫人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见得程英嘤跌坐在地,脸色都变了:“二姑娘,失仪,大大的失仪啊!还不快请罪!殿下恕罪!”
顿时一屋子请罪求饶,鬼哭狼嚎,生怕讲究讲到苛刻的东宫一个迁怒,谁都逃不了盐水板子。
程英嘤却不慌不忙,瞪着近在咫尺的赵熙行,冷笑:“还请东宫责罚民女吧。”
赵熙行眉梢一挑:“好。”
“你?!”程英嘤一愣,没想到赵熙行来真的,正打算是不是该揭穿他臭脸皮,却见得一爿缃色暗影拂近,旋即冰冷的指尖往她衣襟边一挑。
待她再回神,赵熙行依然蹲在她鼻尖前三寸,仿佛什么也没发生,除了陡然亮起来的眼。
程英嘤脸噌一声红了。捂住衣领,羞恼难当,不停拿余光瞅乌泱泱的宫人,到底有没有谁看见这一幕,否则她的脸就丢大了,毕竟赵熙行这厮竟众目睽睽之下,拿指尖挑开了她衣襟。
好在宫人们都规规矩矩的跪着,并没谁有这个胆儿,抬头见着这一桩fēng_liú事。
“赵沉晏!你今儿发哪门子疯!你……”程英嘤怒火中烧,恨不得将赵熙行那张依然风轻云淡的脸皮撕下来。
“嘘!小声点!若是被他们听到,没看见的也都知晓了。”赵熙行却打断程英嘤话头,竖起一根莹指,故作威胁的朝周围努了努嘴。
程英嘤被唬得立马将后半截话咽了回去。只管攥着衣领,死死的盯着罪魁祸首,恨一腔怒火都成了哑炮。
赵熙行却的笑了,故作神秘的凑近来,沙哑的压低了嗓音:“本殿看到了,你穿了……那件绣有雌鸳鸯的中衣。”
程英嘤心尖一窜,差点就要跳出来。
但见得赵熙行警惕的瞧了眼周遭宫人,像做贼一样,悄摸摸的也将自己衣襟挑了挑,捂嘴低笑:“而本殿,就穿了那件雄鸳鸯的中衣。”
程英嘤的目光下意识就飘了过去。见得一痕玉般的肌肤,边上如雪的中衣,衣襟上一只雄鸳鸯,活灵活现。
鸳鸯双双成对对,心意暗中藏,不羡仙。
也不知怎的,像是被戳破的羊皮球,再硬的气儿也无法撑了,程英嘤顿时消了所有怒火,低下头去,抿了抿嘴:“……小声点,别让他们听见了。”
赵熙行看了眼跪着的宫人,各个诚惶诚恐的,还以为天威难测金雷轰顶,实则早就是郎情妾意,蜜糖罐了。
“你今儿到底打算些什么?又是让我抄书又给我瞧鸳鸯的。”程英嘤拉了拉赵熙行衣袖,低语道。
赵熙行眸色一闪,语调愈发沙哑:“他进京了,还去见了你。本殿不痛快。”
程英嘤一愣。意识到赵熙行是说那个绿瞳男子,可她自己都还没想起什么,哪里轮得到他不痛快。
遂好言相劝几句,还附带着发了个毒誓,雌雄鸳鸯成双对,两个人得一套穿,赵熙行才缓了颜色。
可直到出了东宫,豆喜领着程英嘤回教化堂时,女子才发觉不对劲。
赵熙行不痛快?那么说赵熙行早就认识他了,东周的故人,她似乎也该是认识的,可为什么偏一点印象都无呢?
声音确实是熟悉的。可从记忆里搜索对上这副嗓子的面容时,又全部模糊成了一片,于是连带着连声音的记忆,都加了不确定。
“声音,在哪里听过……是谁呢。”程英嘤念念有词,连日绞尽脑汁,想得她太阳穴发痛,
虽有时也怪自己,沧海桑田故非昨,又何必为了一点点熟悉感,就一定要弄个水落石出,可当她一旦这么想,心里又像缺了块什么,找不着东南西北。
她突然有点理解,赵熙行所谓的不痛快了。
身子往往比记忆更诚实。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