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在外人眼中,他胡文元便一步一步地得到了上首这位跺一跺脚,盛京便要抖上一抖的贵人的赏识,一路升到了太医院院判的位置。
但谁人又知道,羡煞了旁人的帝王赏识,于他胡文元而言,其实不过是悬在头上的一把铡刀而已。
若是有一日事发,那他胡文元是无论如何也脱不了干系的。
所以,至少此事,永远都不会从他的嘴巴里说出去。
而即便殿内烧了地暖,但此时垂首跪在那幽黑又泛着光亮的地砖上的胡文元只觉得整个人如坠寒冰。
因为,不知是不是他听错了,上首的帝王方才问的是……渊墨草!
这世上,只有他胡文元和……他父亲胡川柏才知道的渊墨草……
尤其是他,对渊墨草可真的是熟得不能再熟了。
毕竟,当年渊墨草就是他一时皮顽,鼓捣出来的。不过,渊墨草虽以草这一字定类,其实却是由十一种草药制成的。
他当年少时轻狂,坚信医毒可并称为正统药学,反而将家学撇置一边。而那段时光说是整日与毒为伴也为过。
结果就在自己鼓捣出渊墨草的时候,东窗事发,被父亲胡川柏揪得好一顿训。
后来,连带着配方和成品药也一并被没收了。但他当时也并无不舍,一是因为他以为自己此生还有机会再制出那样的毒,二是因为那毒确实太过邪性,无色无味不说,症状也来得颇为奇怪。
他用其喂树,结果那树却丝毫不见颓态,反而活得越发精神。
如若不是那树于极致的繁花盛开后便快速凋零枯败了的话,他都快以为那不是毒药,而是补药了。
不过,昭明帝又是如何知道的?
“回陛下的话,这……服用渊墨草后,人究竟具体是何症状,下官的确不知。”胡文元垂首匐在地砖上,小心翼翼斟酌着回道。
却听上首之人嗤笑了一声,“胡爱卿莫要谦虚,是你年少有为制出了此毒,你……会不知?”语气带着审视与压迫。
昭明帝此生最是见不得此等唯唯诺诺,优柔寡断的怕事之人。
怕,他就偏要让你看着。
这么一比较,还是萧忱那小子的脾性颇对他的胃口。
只是可惜了,一只留着爪子的狼,即便再合眼缘,若拔不掉爪子,训不服的话,那也是只能除之而后快的。
咯噔一下,胡文元背后冷汗直冒,额头上冒出的层层汗珠也不晓得是被吓的,还是被殿内地暖热的。
他……昭明帝怎么知道?
“胡卿,朕在问你话。”冷不丁被喊到的胡文元一下无状,抬头望了眼昭明帝,只见昭明帝语气虽严,却依然还是那副见人总带三分笑的模样,一如……当初向他讨要乌苏草时的模样。
“回陛下,当年此毒刚被制出,便被下官父亲发现并没收了。而下官也只敢悄悄留了小部分,在桐树身上试了药。”
“是以,臣的确不曾知道用在人身上……会是个什么症状。”胡文元回地恳切,听得出,语气微颤。
但他此时也不敢问昭明帝是如何得知的,只是因着恐惧,便一股脑儿地将当年之事全说了出来。
“唔……以树试药?”昭明帝笑得轻蔑,又继续道:“这么说,你还未曾用过在人身上?”
胡文元闻言,已是头皮发麻,但还是梗着脖子道:“陛……陛下,那是毒。”
上首之人闻言轻笑,“毒,你既已称其为毒,又怎会不知,用在活物身上的才配称之为毒。”
又跟着缓缓开口道:“比如……人。”
胡文元此时已吓得完全说不出话了,浑身发冷,只深深地匐在地上,恨不得将自己埋进地里去。
但昭明帝又岂能真如了他胡文元的意,语气虽带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道:“所以,朕命你今日开始便替朕试毒,放心,会给你安排毒人,不会让胡卿……身先士卒的。”最后,字字顿道。
但接着又道:“当然了,朕怕爱卿终日闲于太医院,记性有差,喏,这是照着你当年的那张方子一模一样誊写下来的。想必胡卿一见,便能想起了。”
一张平日里极贵重的徐州青檀宣纸就这么轻飘飘地落在了胡文元的眼前。
仿若自地狱而来的低语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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