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梦溪的眼睛一点点眯起来,早上看了报纸,这一点本就让他觉得不可思议。连一句问明白或者安慰江南的勇气都没有,却没想到她可以这么隐忍又平静的说起来。纪梦溪觉得那些年不是江南的孩子气,是他小看了这个女人。不论她的勇气,智慧还是顽强,都远在他的估量范围之内。
蓦然想起四个大字,大智若愚。
那一晚无尽落寞,开始想为什么最后的最后,没能和江南走在一起?不是缘分不到,而是他根本不曾真的懂她。
不懂她的哀伤,快乐,以及哪些痛心是她最不能容忍的。
江南声音很低,慢慢的说起来:“其实那一天苏瑞说了他黑道太子爷的身份,再听他讲起过去几年那段生不如死的惨痛折磨时,我便隐隐感觉到了……”
怎么可能想不到,薄南风说起他的父母时,几乎一刹那就让她联想起几年前接的第一个官司。虽然没有亲见,可那个女人死时的惨状她听警方说起过。地毯上都是腥红的血液,大片大片的晕染开,凶残又悲惨……和薄南风讲述的,竟然如出一辙,而且他们都姓薄,世界上真有这么赶巧的事么……
当年的办案人员见过那么多的凶案现彻是忍不住的感觉触目惊心。听他们不停感叹,算是家灭了,只一个孩子生死不明,虽然没找到尸首,却猜想定然是死了。那么凶残至极的手段,会是怎样穷凶极恶的一群人?无论如何也不会留下活口。
江南早在那个时候就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样的混帐事!可是想弥补已经来不及,岂不知她此生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当年打的那迟司,她拼尽气力,用所有心血换来的,是一生都赎不完的罪孽深重。
即便不用谁来讨伐,她也会责备自己一辈子。想象着总有一天要还回去,而这一天竟也真真切切的到来了。
所以那一晚看着薄南风,心里那么难过悲伤,却还是无从恨起。这一切都是她应得的,面对薄南风整个被毁掉的人生,她有什么资格恨人?!
当年真是太年轻鲁莽了,什么都不懂,一心只以为能打赢官司就好,所以才会草菅人命。中间多少弄虚作假,不择手段,她再清楚不过,却从来没想过,那样做了会毁掉多少人的一生?
那一晚薄南风眼眸腥红地盯紧她,像要将她吞进肺腑中咬碎嚼烂,她望着他能想起的,就是那些年他活得是怎么样的人不人鬼不鬼。就像他自己说的,能活下来,已是很不容易了。
那些疼痛不堪,生不如死,她都懂得。而这一切,都是他们一手造成的。
江南的声音已经哽咽得不成样子,本不该说下去了,只是停不下。像潮水一样翻涨出来,是她这些年最最难以承受的悔不当初。
“别人都觉得几年前那一个官司我打得真是幸运,只有我自己知道是怎样的煎熬。那个官司打完,我真的怕了,负罪感如影随形,怎么也无法拜托的阴影。所以每个案子拿到手里,都要翻一翻以前那些警示,都想要较真的做好,知道自己曾经做错了,便不能再错下去。那一家人的性命……就毁在我的手上……”
江南抬起双手打量,映着灯光本来洁白如玉的一双手,在她看来却是鲜血淋淋的。那一年虽然没有亲见,却知道币人死得惨淡……而如今,这一双手就要沾上她最爱的人的血液。
薄南风已然是被残忍地赶推到了没路上,没了回头的余地。江南不敢想,如今的薄南风是不是踏上了一条比之前更晦涩不已的苦难征程?还能否硬着脊梁,咬紧牙关像从前一样挣扎着想要保住一条命?
可薄南风说过,他累了,再不想像那样生不如死的活着。
江南呜咽得更加厉害,紧紧抓着自己的上衣前襟,觉得心口沉闷窒息,宛如压着千金。她很害怕,怕他的报复到这里已经算是尽头了……
倒希望薄南风恨她一些,再恨她一些,就会留着那条命来讨伐,像许多年前那样。因为不能死,所以无论多少艰难险阻,他都活下来了。
纪梦溪走过来抱住她,怎么也没想到,江南这些年一直罪恶加身,背负着这些原本不属于她的担子。
嗓音哑了下,轻抚她的背:“不是你的错,当年也不是你的错……都过去了,不要再想了……”
江南伸手环住他的腰抱紧,很需要一些温暖来融化她僵冷的身躯,就像她一直想用自己温暖的心来融化薄南风内心的那些仇恨一样。
一天以来的平静回光返照一般,终于到了濒临灭亡的一刻。内心源源不绝的恐惧洪荒似的爆发出,她怕得几乎瑟瑟发抖。
从薄南风没入窗外茫茫夜色中开始,她的全身就一直颤抖不停,从来没有这样怕过。即便无数次想象着,那个与她同床共枕的男人某个夜晚醒来,或许伸手就将她掐死了,以此了断他们之间的仇恨。也一刻未曾真的怕过。她明知道他恨着她!到她身边来,一定是为着复仇而来的。
只是,薄南风永远不会知道,在遇到他之前,江南曾无数次的梦到他,那个光影中模糊不清的小男孩儿,就在她的梦里逃生奔跑,在一段曲折且不见光的迷宫里奔跑着,最后总以各种惊忪的模样死在她的面前……是对她罪恶的指控,从不曾忘记,所以轻而易举想起来,再轻而易举的认出他。
那个对她哭诉不止,讲述惨痛经历的男人,就是她用心灵找了又找,许多年前欠下的债。
江南觉得,那一段暗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