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消失了,像一团被风吹了一晃的火。但无弃的眼睛能看到,他纵身冲进兵阵,纤细却极其有力的手穿透了数个阴兵的躯体和盔甲,将其击散,像是戳破几层干枯的树皮一般轻而易举。他最后捅穿了一面生锈的胸甲,一把攥住某人的脊椎,生生拽出一截完整的白骨来。攥到手里的时候,它们已经被捏散成破碎的骨渣了。这里已经是沼泽的范围,但他在身体下沉之前便向后腾翻,踩中某人的头盔,划过一道红色的弧从兵阵里脱身,一手顺带拽出了一杆长矛,一脚将它踢向无弃的方向。
这是个挑衅,而他不以为意。施无弃原地转身以削弱长矛的气势,一手抓住矛身划出一道扇形。那些骷髅被整齐地拦腰斩断,传来噼里啪啦的清脆响声。尽管无需依靠任何法术的帮助,赤手空拳在金戈铁马间势如破竹。两人的手臂不断地穿透、击碎、捶打。有时会触碰到尚未腐烂或腐烂一半的人体组织。诚然,那有些恶心,发出的声响更不那么悦耳。但亡人沼所能做到的分解是有限的,它们还保留着鲜血和内脏的特质,仿佛士兵们来到这里时烂到什么程度,就这样一直保持着。血液是鲜红的,些许脑浆还是白色。朽月君轻易将一颗完整的头颅捏碎,另一手朝施无弃丢去一块完整的盆骨。后者扬起手臂,用手刀顺势斩开,像一块豆腐落到开刃的刀锋,理所当然地一分为二。
这样的混乱不知持续了多久,他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唯有周围的视线开阔些许,彼此的呼吸急促又清晰,他们才发现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战斗了。与其说是对抗,不如说是单方面的讨伐,两个阵营,各一人。耗费的时间与精力仿佛是值得的,也仿佛是徒劳。
最后,满身鲜红的二人恍若浴血重生。被赤色液体覆盖的两个身躯都微微弓背,低眉,紊乱的呼吸岌岌可危。事实上果真如此吗?没有人知道,这场淋漓的杀戮让他们感觉这才是真正地“活着”。建立在成堆的尸骸上,建立在废弃的兵甲上,建立在无数败者的“死”上的“生”。那是如此鲜明,如此透彻,有如两双简直在发光似的眼睛。
两位仇敌离的很近,几乎背抵上背。过度的瘴气充实了他们的肺,酥麻感蔓延到四肢百骸。施无弃试着动了动手指,有些僵硬,真是个坏消息。但他毫不怀疑朽月君也是同样的处境。他朱唇下的獠牙或许如他的指甲一样锋利,闪着寒光,就像两人月夜下的狼般饥饿的眼睛。用以填充这阵空虚的东西已经不存在了,而欲壑——杀欲之壑,总是难填。
“能见识到百骸主的手段,朽某人荣幸之极。”
“谬赞了。领悟到阁下的风姿,施某甘拜下风。”
两个人的声音都不太正常。施无弃隐约觉得是瘴气,或过劳导致暂时的声变。朽月君的声音或许原本就是中性的,就像他的容貌,也可能一样受到瘴气侵蚀。
生门以东是伤门,又是凶门之一,五行属木。
慕琬和黛鸾的武器不能用了,它们常年受瘴气腐蚀,本就很脆。好处是在那群骷髅兵手里也是一样的效果,而以黛鸾的用法更省兵器。逃脱追击后,他们又跑了很远才能确认已经到达安全的地带——暂时的。何况危险不止一个。
“你们来此地干什么?”
唐赫抬起刀,气势不减。他的刀刃完好如新,几乎没受到任何影响。慕琬一厢情愿地认为那是他们三人开路所致,但唐赫身上的血腥味也足以说明道理。
“问我们?”黛鸾昂着头,“你追着我们干什么?”
慕琬一并说着:“关你屁事!”
说罢,她顺手要把废刀丢进一旁的沼泽。山海一把拽住刀柄,差点将自己的手割破。半个刀刃没入泛着泡的泥浆,被他拉回来。他注意到,刀刃所没入的泥潭泛起了细小的泡沫,像是沸腾,又如同一个个小脓包簇拥在一起,让人看了心生恶心。
“别乱来。”他压低声音,“伤门属木,金会招致灾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