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嗳,那谁知道他是不是个疯子。”皎沫故意看向别处,“我就是想来到陆地上,看看不同的光景。这之中,定也有你之所见。这些你是知道的……我曾与你说过,你一定记得。”
“我忘了。”
“哎呀,你怎么这般不坦诚?”她笑着嗔责一声,“你记着呢,我看得出来……初见你时,我尚不能确定你的身份。可见了龙绡我便知道了,那是我姥姥的针脚……所以一定是你。你竟好好地保存至今,我以为你会卖掉还是什么的。”
“我不是那种人。”
“总之啊……我是极喜欢陆地的。无边无垠的大海,对于人类而言,也许神秘莫测。可也正是因为没有人类,海里不如陆地生机盎然。”
“海里也有海里的独特之处。虽然我很久没有再去往那无人涉足的地方,但往日曾目睹的惊艳风景,仍然印象深刻,恍如昨日。做了这门差事后,我很少再有时间休息。少数时候,当我闭上了眼,在即将陷入梦境的时候,都仿佛听到深海空灵的潮音在耳边回荡,眼前尽是不同于凡间的景色。或缤纷,或荒芜。”
即使故人离散,也当风物依旧。
“嗯……的确,只是一旦看遍了,也就兴味索然。海下太深的地方,即使是鲛人也是去不得的。除此以外,我们游动迅捷,体力也异于凡人,很快便能看尽海中风景。千篇一律的景象,即使再美,看了太久,总归会心生寂寥。而这片大地,我还未来得及用双脚丈量完——也许这辈子也完成不了呢。”
“或许是的。”
“海洋里有五光十色的珊瑚,宏伟雄奇的地貌,海丘、海沟、海岭,都游弋着各具特色的生灵。亦有一望无际的荒芜海原,死气沉沉,见不到生命的痕迹。陆地上的景致与之相似,既有壮阔恢宏的森林、沼泽、草原,也有了无生趣的沙漠、冰川、戈壁……我最喜欢陆地上的高山。站在地上时,我与顶峰的距离,比起和海下最深的地方还要更远,可我可以轻易抵达那里。而山却不一样了。那些巍峨的高峰,分明能看到布满积雪的山顶,我却怎么也无法前行。山路总是那样崎岖险峻。而在那样嶙峋的地方,人类竟然还能建造出恢弘的庙宇,宛若悬空的建筑。我以为,这样的东西只能在海里看到。人类又不是飞鸟,没有代替鱼鳍的翅膀,怎么能凭空造出那些巧夺天工的东西……”
神无君没有说什么。但皎沫的这番话,也令他那死气沉沉的心中激荡起些许波澜。是了,她说的很对,自己似乎从未深究过那些人类的奇思妙想。人们总有办法,在各种各样的绝境中开拓领土,留下独属于人类的印记。
“陆地上的生命也很有意思,有飞禽走兽,还有属于陆地的特别的游鱼蛙蛇。”皎沫继续说着,“海中生灵虽多,为了在大同小异的环境中存活,也都长成了相似的样子。我最佩服的还是人类,他们以一己之力征服了广袤土地,加以改造,活得欣欣向荣,这是一种伟大。”
神无君微微摇头,即使千年过去,他仍不能理解皎沫这种善意的好奇。但这些话他是能听懂的。有什么坚硬的部分在他灵魂深处被触动了,像是一块嵌在土里却松动了的岩石。如此看来,渺小的人类也能创造不朽的奇迹,这自然值得感动。但他很快回过神来,语气颇为严厉地对皎沫说:
“可人心向来叵测。千百年来,人类相互争斗不休。或又有时,谁也算不上错误,最终一切却走向消极的结果……很多事,别说是无常。倘若真有什么天神降世,我怕他也收拾不了这烂摊子。”
“这些事情,我自是知道的。虽然只有短短数十年,我却已见过许多。我想,正因有这样繁多的人和事,人间才如此精彩。”皎沫托着下巴,眺望脚下片片屋宇延伸去的远方,“即便如此,对于海洋的力量,我依然铭记在心。你也知道,相较汪洋,陆地分明是很小的部分,正如大江上的一叶扁舟。海是宽阔的、深远的。世间一切江河湖泊,终将通往大海;而世间所有的海域,都如人的经脉般纵横相连。海可以轻易摧毁人类的一切,包括他们脚下的土地。所以相较之下,无论是人类,还是这片大地上的其他存在,都无比微小。可这些微小的事物,还是有独属于自己的千姿百态,这难道不可爱么?”
神无君的嘴边浮现了一些弧度,是刚好能被称为笑容的弧度——虽然有些勉强,但对他而言已经足够稀奇。他自己都快记不清,上一回露出过这样的表情是什么时候,又因为什么。
“过去,我确实不了解你。说实话,就算是现在,我也不能懂你这些感觉。在我眼里,人类一直是太为复杂的存在。但你……宽容得就像大海本身,对这一切是非善恶,你都自然地接受。你看到的不是每一个独立的、微小的事件或人,而是宏大的人性的集合,与世间百态本身。”
“您可真抬举我,我怎能与海齐名呢!”她像是觉得海被冒犯了一样。
“或许,这其中还有一个原因。”神无君想了想,静静陈述下去,“这一切悲欢离合,你都不算是……亲身经历。你并不身处其中,即使你行走在陆地上,也从未扎根于何处,对什么怀有寄托,而只是无根浮萍,四处飘荡。这世界再怎么精彩纷呈,说到底,都与你无关。”
“你这人呀……没有人告诉过你,这不是聊天之道吗?”皎沫笑了起来,“不过,你说的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