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要入冬了。
天很冷,人们穿的衣服都多了几层。条件差些的,把领子裹得更紧,他们总觉得还能再撑些时日。可天气是不等人的,谁晓得今年会不会和去年一样,大多数地方都提前下了雪。
在这样的街上走着的子殊显得太特别了。她的衣服还是那样单薄,松松垮垮,一吹冷风便顺着衣领和袖口往里猛灌。她不是没做过其他衣裳——就在不久前,但也是红的,甚至厚度都差不多。她没有更多钱买材料更扎实的衣服了,实际上,她也没钱吃饭。
但,正如她不怎么冷一样,她也不怎么觉得饿。而且再怎么说,食物的获取方式更加简单快捷。打猎、讨要、偷窃……听上去并不是能相提并论的三种方式,但她都做过。这么做的时候,也没有太多的羞耻心或负罪感。她只觉得平静,因为她说服自己,没有什么是比她活着更重要的事。但有时候她不认路,会走到荒郊野岭,有时连田鼠鸟雀也不见踪影。这时候她便只能喝水。找到溪流湖泊,灌个水饱骗骗肚子,也不会有什么不适。
她发现自己是很能扛饿的,也很扛冷。天再怎么冷,风再怎么刮,她都只觉得皮肤清清凉凉,此外没有更多感受。她很难理解那些蜷缩在街角的人。他们穿着破烂的麻布衫,地上是一张脏兮兮的草席,席前摆着一张破烂的碗儿。这样的人们曾经分布在城镇的各个角落,相互之间似乎还有势力的划分,如流浪的猫猫狗狗,在谁入侵谁的领地时展现出强烈的恶意来。但现在不同了,他们都聚在一起,相互取暖。反正也没有其他可以共享的资源不是吗。
舍子殊不理解的地方,除此之外,还有……他们为什么会这样轻易地死去。
她等新衣服的时候,在这条街道多停留了几天,街角就有两三个这样的叫花子。他们看向路人的眼神总是充满期待,但不是完全的期待——是一种特别的、让行人们觉得期待的期待。子殊想,他们太脆弱,所以需要伪装。是了,她看透这种脆弱是一种伪装,一种对旁人甚至自我的欺骗。其实他们深陷绝望,只是求生的本能让他们不得不燃起这种希望的光。
也许有时候这种东西能骗过别人,也能骗过自己。但这副孱弱的躯壳,依然没能被这种谎言温暖,而且它永远不能替代食物。他们就这样生生冻死、饿死在街头了。舍子殊穿着新衣服离开的那天,看到他们一动不动的、僵死的尸体。
他们怎么会这样脆弱?
她想起裁缝的眼神。那个裁缝应当知道,子殊交给她的布料并不属于这个季节。她随口问了句,是给来年做的么?子殊说不是,但她也没追问了。有着那些乞丐的街道,住着的也都不是什么富裕人家。子殊也是打听过,有门面的店她消费不起,才辗转到这个小地方来。女裁缝凭此糊口,除了填饱肚子外,对一切无关的事也兴趣缺缺。子殊只说,照着她身上这件做便是了。她没有可换洗的衣物,脏了破了会很麻烦。
那裁缝也真是个老实人,或者,也没别的新意了。她做的样式当真与子殊身上的无异。不过确实不贵,子殊也并不在意。在这样寒冷的、灰白的天空下,她一身灿烂的新衣烧着人们的眼睛。行人很轻易被这样的目光吸引,然后惊叹于她精致的外表,最后的重心永远落在——她看上去可真冷,这件事上。
她不冷。按理说,她的心比她的人更冷。
这种冷不是对外人的态度,而是一种对她自身的形容。她有时也觉得,自己对万事万物的态度过于淡然,但她没有别的想法了——因为她觉得自己好像不属于这里。她的意思是,不属于这个世界。她的记忆消失了,是她自己选择遗忘,还是记忆弃她而去?
她本不在乎这些了。可当她是一个人时,她又开始在乎。
她也遇到过许多人,好人坏人,但都是过客。印象最深的,应该就是那位手持封魔刃的奇怪的女人吧?她会一种神奇的法术,能召出一种神奇的眼——那当真是个眼睛,被称之为天泉眼。那么从那之中涌出的水,便是天泉么?她不清楚,只知道那东西确实神奇。
当然,她没有和那个女人相处太久。她们只是一起通过一个地方,又在之后一起走了一阵,聊过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再然后,她们相互道别,选择了不同的岔路。她终于发觉,自己永远在做出选择——却从不知任意一条路通往何方。
生从何来,死往何处,或许是永恒的话题。
子殊想啊,那些人是那样轻易便失了性命,那自己能平安地活到现在,也是一种幸运。当然她自身的能力是必不可少的。说不定,在失忆之前她也是靠这身本领独活的。为什么是独活,自然因为……并没有像是谢辙寒觞这样的江湖人寻找自己。所以这样寻找自己的人,可能没有,也可能因为她不值得。而且这么久了,找她麻烦的人也不是没有过。
最多的不是劫财,倒是劫色。她在江湖上没有仇人,至少目前没有。所以那群令人厌恶的家伙多是见色起意。寻常的江湖女子当然无可奈何,但她并不寻常。最终,那些人都落荒而逃,一边跑一边大叫,她是个妖怪。
妖怪?妖怪吗?
这一次,等她回过神的时候,周遭已被鲜血染红。
怎会如此?
她从来没遇到这种情况,是她走神了吗?仿佛有很长一段时间,她失去了意识,但由于衔接得很快让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