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嘴角尤挂着笑,依旧不咸不淡地对视天子,仿佛丝毫沒有察觉到气氛的突变。
“你说呢,皇儿。”
“太后娘娘,这……”一旁的董公公早已面无血色,忙磕头道,“皇位之事可不能妄论……”
“哀家是在和皇帝说话呢。”
众人皆知这对母子间隙颇深,而太后素來视十三王如同己出。如今形势动荡,她也屡屡有抬举十三王之意。但饶是如此,仍沒有这般当面针锋相对过。
“母后今日是乏了。”天子看一眼不敢言语的董毕,仍是和颜悦色道,“來人,扶母后回去休息。起驾回宫。”
狩猎之行便如此不欢而散,浩浩荡荡的队伍向皇宫行进之时,亲王之中竟沒有一人敢从中调和。裕灏拒绝乘辇,而是自己独跨一匹剽悍大马行在队伍最前方。车轮压过新生的草地,发出单调而沉闷的声响。队伍的后方,则是由双驾马拉动而行的金琉璃顶黑檀车。车厢四角悬墨玉占风铎,用银线流苏垂边,说不尽的华丽尊贵。
秦氏以手轻掀车帘一角。从她这个角度,刚好能瞥见队首跨枣色骏马的君王。她忽然心生感慨,仿佛还是多年前她随先帝外出狩猎,亦是这般仪仗。那时她尚无子嗣,心地也还如所有刚进宫的女子一样纯真。只是如今时过境迁,不想同样的一瞥,看到的却是不一样的风景。
御驾回到宫里时已近日暮,天子连晚膳也沒心情用便直接叫人传了青鸾來。这道旨意下的急,本以为皇上旅途劳顿,今夜必不会召人侍寝,毫无准备的青鸾慌忙沐浴更衣,等到第二道口谕來催时,她方才梳妆完毕。
一回身,却见灵贵人正倚着门框,巧笑地看着她:“皇上果然是极宠爱姐姐的,才一会不见便这般想念。”
她來不及细细品味女子话中的醋意,只是由苏鄂扶着出了殿门,笑道:“今日不巧,不能与妹妹闲话家常了,改日定当好好招待。”
那女子倒也不计较,一路将她送至轿子里,亲自为她放下轿帘。车辇踏着月光西行,斑斓似水的宫道上唯见春恩车渐行渐远。灵贵人站在宫门口,直到那些人渐渐脱离了自己视线,才恍然觉得有些落寞。大抵是从前不知与其他女子共享一个夫君竟是这般滋味吧。她慢慢回身,却见昭贵嫔正立于身后,儒雅地浅笑着。
灵贵人一惊,忙上前两步道:“娘娘,可是另有吩咐?”
这一夜,青鸾睡得极不安稳。
不知为何,一向沉稳寡淡的裕灏竟将自己拥得极紧,那双牢牢扣在她腰间的手直到后半夜也不曾松开过。这样入睡的男子,像极了沒有安全感的孩提,然而青鸾却不知道这一天之内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原也会这样怕。那么从前诸多个夜晚,他又是拥谁而眠。心底里的不安与悲悯在这个寂静的只有呼吸声的夜晚如杂草般疯长。她不能想象身为一代帝王,他孑然一人从黑暗中跌跌撞撞地走來时,究竟承受了多少。
若知道贤妃本沒有孩子,其实最伤心的该是他吧。倘若如此,还是不知道真相为好。
青鸾轻轻拂过他刚毅的脸颊,一时竟笑得有些无奈。
眼前这个人是自己的夫君,是大魏年轻的君王。即使自己并不爱他,但其实,亦不过分讨厌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