匡敏对圣人不可谓不了解,当忙碌的一天过了大半,内侍恭恭敬敬地询问今日是否要招妃嫔来伴驾的时候,圣人想也不想便点了蓝昭仪。
对后宫妃嫔来说,位份和子嗣固然重要,宠爱却更为要紧。蓝昭仪做了十余年的后宫第一人,多得是宫女、内侍向她投诚,就连那些有品级在身,在后宫极为得脸的内侍、女官们都不敢随意得罪她。就好比现在,蓝昭仪刚从肩舆上下来,稳住身形,往内殿走去,引导的内侍便以极轻的声音说:“圣人今儿见了海陵县主,提到了代王嫡系一脉连香火都没能留下的事。”
蓝昭仪眼观鼻,鼻观心,好似压根没听见这么一句,心中已有了计量。
她虽生得一副妩媚多姿,fēng_liú多情的模样,性子却再本分不过,做奴婢的时候从不敢踏错一步,入宫后更不敢有任何逾越之举。即便做了圣人这么多年的宠妃,她也很少主动去陷害别人,从来都只是被动防御。也正因为这份谨慎,才让她平安活过了这么多年,还有了今日的风光。与她一道进宫,那些主动害人的,或者低调做人,在暗中蹦跶,想闷声发大财的,能留条命就不错了。
圣人的年纪大了,后宫踏足得少不说,招妃嫔伴驾也多是聊天下棋,权作解闷。年长的妃嫔要么一心紧着儿女,要么心如死水地过了大半辈子,略年轻些的妃嫔,算算年纪,岁数与蓝昭仪也差不了多少,二十好几了。若说年少的时候还有些争风吃醋的心,这么多年下来,她们早明白了世事的残酷,包括没有子嗣傍身的蓝昭仪。
知晓圣人心情不好,蓝昭仪半句话都不敢说,见圣人桌上垒着厚厚的一摞奏章,圣人正逐一翻看,她便乖乖坐到一边,连磨墨都不曾代劳,更没有惊扰到圣人半分。
不知过了多久,圣人放下手中的奏折,忽然问蓝昭仪:“朕给你母亲过继个嗣子,如何?”
蓝昭仪心中一紧,忙道:“圣人的好意,妾感激不尽,只是……阿姊为安富伯续弦,已……世人多难抵抗荣华富贵的诱惑,保不齐过继的嗣子,或者嗣子的亲戚仗着圣人的威势,鱼肉乡里,欺凌百姓。妾三生有幸,伴于圣人身侧,岂能为一己之私,坏了圣人的清誉?”
她虽出身低微,不通文识字,练习琴棋书画,以充实自己,这番话说得入情入理,也很有条理,却不知为何,圣人追问了一句:“当真?”
蓝昭仪知道瞒不过圣人,便露出几分哀伤:“能给母亲过继嗣子,妾心中十分欢喜,可,可嗣子怎能不奉养生父?不瞒您说,阿母之所以在盛年生下阿姊,只因阿姊是侯府主子的孩儿,可……”蓝昭仪的生母本想赌一把,也好逃离做侯妾不堪的日子,谁料巨平侯府本就入不敷出,主子们又个个不顾忌脸面,什么礼义廉耻都不顾。养女不上不下的,还得花心思教,耐心地养,找合适的主儿送出去。还不如不认下私生的女儿,甚至继续让她做辗转于权贵之中的侯妾,任人作践。
圣人早就知晓蓝昭仪对巨平侯府的印象极差,也明白巨平侯府的人私底下是什么德行,并不觉得奇怪,今日听了蓝昭仪一说,却更觉恶心——虎毒尚且不食子呢!巨平侯府的日子虽有些艰难,排场没旁的侯府高,主子们却也是锦衣玉食,难不成连个婢生的女儿都养不起?哪怕不当做庶女养,将她放到庄子上,不短了她的衣食,嫁到小门小户,也比这样好啊!
蓝昭仪生怕圣人误会自己是告状,忙道:“妾刚记事没多就,阿娘就去了,一直是阿姊庇佑妾,那些陈年旧事,妾也不怎么清楚。许是侯府的人见到妾得宠,又知妾的身世上做不了什么文章,便拿阿姊说事。”她出生的时候,她的生母早就年老色衰,成日与小厮、马夫等厮混,最爱与几个同样失宠的男宠混在一起,也不知蓝昭仪究竟是谁的女儿。落到这一步,就连得力些的管事都不怎么看得上蓝昭仪的生母,更别提侯府的主子了。倒是安富伯夫人出生的时候,她们两姐妹的生母年纪还不算老,被主子看上也说得通。
匡敏听了,心中哎哟一声,暗道你还不如不说呢!这么一说,还不是将巨平侯府往死里埋汰?
圣人点了点头,淡淡道:“也对,有你们两个女儿记着她,这就够了。”
蓝昭仪对同样是重生,却不择手段攀附魏王,为此竟拆散了苏锐与陆泠良缘的莫鸾深恶痛绝,心道上辈子你做王妃,代王死了,这辈子沈曼做王妃,代王非但没事,还有个嫡女,不是你莫鸾的错,还能是谁的错?
她知代王风评极好,人人皆赞颂代王宽厚,便将代王想成了与记忆中的鲁王一般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爱屋及乌,又明白圣人对代王愧疚,哪有不卖好的道理?闻言便道:“妾也不怕您笑,说几句粗俗直白的话。这孝顺与否,得看抚养、教养的人如何,歹竹出好笋的毕竟是少数。孩子小的时候不懂事,一举一动都跟着父母学,即便延了西席,每天也要与父母见面,长大了离开家,这时候想再掰,学坏容易,学好难啊!”
“你这些话的确糙了些,却是这个理。”圣人想到了陈留郡主,两个儿子都被婆婆抱走,没留在陈留郡主的身边,现如今便和他们的父亲高衡一样,成天就想着歪门邪道。
高衡也当真可笑,堂堂申国公,跑去做魏王一党也就算了,竟还提出要和高翰续宗?圣人虽明白,为了政治,续宗是十分流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