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夏太祖的那件事后,世家并不忌惮那些身如浮萍的寒家子,最忌惮得反而是离经叛道的世家儿。
因为,只有世家,才知道怎么对付世家。
裴熙知道,世家从未有一日放弃希望,想要恢复前朝的荣光。即便是勋贵,或者看似对秦氏皇族服服帖帖的祖父,内心里也未必没有这想法。理由很简单,大家都是人,谁愿意屈居人下,任由旁人生杀予夺呢?他们就像潜伏在丛林中的狼,冒着绿光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头雄踞最好位置的猛虎,一旦这头猛虎打个盹,或者露出疲态,他们就会百般试探,确定对方真没有昔日雄壮后,便会狠狠地冲上去,撕咬对方的皮肉!
大夏三代帝王皆是明君,好容易来了个秦恪,后继无人,哪怕有人,也是个女人,不足为惧。如今的世家,应是看到了希望吧?在这些人看来,秦琬的羽翼,也只有裴熙一人了。只要裴熙不被“嫡公主驸马”的荣耀,和所谓的爱情所迷,一味扶持秦琬,想要给秦琬安插罪名还不简单?一句“牝鸡司晨”足矣,若嫌不够,大可添上些更香艳的内容,譬如秽乱宫闱,卖官鬻爵,奢侈无度……等等。
这些日子,裴熙已经收到了十八封从洛阳寄来的家书,比过去一年都多。
家书多是张夫人寄来的,看似家长理短,说说平日的起居,去哪家做客;也有裴礼寄过来的,都说小儿子,大孙子,老人家的命根子。前半句到未必对,后半句却砸实了。每封书信中,无一不要提一提裴熙过继给他大哥的儿子,说这孩子多么聪明,多么沉稳,多么伶俐,有多像小时候的裴熙。
至于祖父裴晋的家书……裴熙冷笑数声,将白玉杯狠狠往地上一扔!
家人,什么是家人?这就是他的家人!
所谓的家书,看似温情脉脉,实则字字句句,全是暗语。
去哪家做客,暗示得是哪家愿意和他联姻。换做平常,即便他再怎么出挑,那些一等一的世家闺秀,名门嫡支,也是不会给他做填房的。
提儿子?当然,他只有这么一个骨肉,虽然过继出去了,到底是亲生儿子。换做一般人,肯定是会眷顾几分的。
比起心急火燎的两夫妻,裴晋倒是沉稳得很,让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诚然,唯有如此,才会不招致裴熙的反感,但裴熙如何不明白祖父的意思?
裴熙是一个骄傲的人,秦琬更是,当骄傲的人触及到了至高无上的权力,当他们两个人的关系不在对等,当他们必须有一个人俯首称臣的时候,裴旭之,你当真愿意做付出的那个么?
放开手,让你走,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的苦心,顺着我想好的路,继续往前走。
这茫茫人世,又有多少挚友能够走到最后?相得的君臣,究竟是谁在退让,谁又付出了多少?
“你们以为,我没有办法,只能顺着你们的路走了么?”裴熙凝视高悬空中的明月,面色森冷之至,“我裴旭之,还没有什么做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