掖庭宫总是阴暗湿冷。申屠丽带着鲤奴走过长长的宫廊,在转过第八个弯的时候,看见掌事太监刘有仁正瑟缩在墙角,面朝墙壁紧握双手,口中不断念叨着胡话。
“刘公公?”申屠丽疑惑地唤了一声。刘有仁立时便像是被火烧了一般跳起来,跪在冰凉的地面上大声求饶“娘娘恕罪,娘娘饶命,小的真的什么也没见着!”
“你见着什么了?”申屠丽抓住他话中重点。鲤奴急忙上前将慌里慌张想要告退的老太监抓住,一个耳光便甩了上去“皇后娘娘在问你话,还不快从实招来!”
刘有仁瑟瑟发抖,面如金纸,口里只会讨命。申屠丽见他如此姿态,心中不由一提,难道这掖庭宫中混进什么人来了?她脚下不由加快了脚步,来到因疯而黜的魏太妃住所时,却听到门内有铮铮乐器之声,却是古琴,弹得是春江花月夜,音色极美。待古琴落下最后一个跳音,有人在为此曲扪掌赞叹“老夫长久不得听闻如此仙乐了,此首春江花月夜,果然还是太妃娘娘弹得最好,至于那楚羽仙,弹得都是什么玩意。”
申屠丽一听声音便整个人如坠冰窖。这不是自己的父亲太尉申屠庸又是谁?掖庭宫虽然是冷宫,也是崔始宸的后宫所在,申屠庸一个外臣如何进得?怪不得刘有仁会是那副德行!
皇后全身颤抖,又惊又怒。她作为六宫之主,怎会容许此等丑事在自己眼皮底下发生?可闯进圣上后宫的是自己的老爹,也不可能直接让鲤奴去喊鹤雏卫过来拿人,一瞬间数道念头在脑中划过,她定了定心神,推门而入。
“听宫人说在门口见到太尉大人的车架,竟没想到是在此处听琴。”申屠丽进门先看了眼魏太妃,见她盘腿坐在塌上,膝头横架一副七弦古琴,距离申屠庸甚远。除了太尉身边站着的黑甲军卫,还有两个青衣仆妇在角落里烧水煮茶,心下这才稍微放松了些。
“皇后娘娘今日有如此雅兴,竟寻到老身这偏僻龌龊处来,也不怕脏了衣裙贵鞋。”魏太妃手中还按着琴,口中不太客气。鲤奴刚喝了一声“放肆”,便被太尉身边的黑甲军一脚踹倒在地。
申屠丽看也不看屋中的两人,自行寻到屋内主位落座,面上一片寒霜“魏太妃长久居住掖庭宫,疯病不药而愈,本宫竟然不知掖庭宫还是这等风水宝地。”
“皇后娘娘这是说笑了,多亏了太尉大人惦念珍荣姐姐,对老身便也多了些照顾。”魏太妃把“照顾”这个词语咬得很重,申屠丽一听到亡母姓名,这才想起魏太妃与亡母是表姐妹,未入宫前是手帕交,走得很近,对申屠庸也是要喊一声“姐夫”的。
她没有言语,魏太妃便把话继续了下去“方才太尉大人提到楚羽仙,那女子曾经名动安京,想来也是该有几分成就的。一曲春江花月夜而已,也算不上难,怎么,太尉大人不喜她的弹法?”
申屠庸老神在在,端起茶盏不饮,只是吹着上面的热气,氤氲的白雾将他的表情尽数遮掩“那无知妇人心智有失,怎能弹得好琴?放弃了安京都的繁华安宁,偏生要跑去那荒蛮的凉州。千里奔波,只为了嫁进那个早已失势的林家,简直贻笑大方……一介女子,做出这种事情来,简直是侮辱门楣,枉费魏太妃一番教导,更毁了先太傅脸面。”
太尉此番话掷地有声,皇后眉梢微微一抖,在宽广的宫服衣袖下捏紧了手指。
也是,太尉的耳目满世界都是,最终还是没逃过他的眼睛。哪里有左一个“楚羽仙”右一个“楚羽仙”,那根本是对面放来迷人眼的雾瘴。可等到他总算弄清楚了哪个是哪个,楚家已经与林家联姻,木已成舟。
“哦?那个琴伎竟然是老身以前的学生楚羽仙么?”魏太妃发挥了长久装疯卖傻的演技,一副吃惊的表情挑不出半点错误来,“老身只以为是重名,没想到真的是她。哎,这傻孩子。”
“太妃真的不知?”申屠庸诡异地一笑。
魏太妃楚楚可怜地点头“若是知道她就是楚羽仙,何苦在那醉仙楼蹉跎时光。那孩子品格一流,长得也好,又是太傅府嫡女出身,就该接进宫来。为圣上做个贵妃绰绰有余,也好给皇家开枝散叶,皇后,您说是吧?”
申屠丽这才发现这个因发疯而被废黜的太妃极有意思。至少长了一副豺狼心肝的申屠庸在她这里讨不到什么好处,只能愤愤甩袖而走,临走之前一句“皇后娘娘照看好老朽的太子孙儿”,冰冷无情尽显。
看太尉走出掖庭宫,申屠丽立刻从主位上起身来到魏太妃面前躬身“多谢太妃娘娘救下楚羽仙。她曾是我闺中好友,如今有了着落,我也终于放下心来。”
“我只是故意抛出几个幌子,乃太尉自己理解有误罢了。”魏太妃推却道,没有听到皇后的回答。她疑惑地抬眼看去,只见申屠丽跪在地上泪流满面,看着那副与珍荣极为相似的脸庞,魏太妃长叹一口气将她扶起“孩子,苦了你了。”
鲤奴立在门边偷窥,申屠丽在魏太妃怀中哀啼的声音传了出去,她见申屠庸带着的那两个黑甲军终于如幽灵般消失在墙头,诡异的身法让人头皮发麻,“娘娘,人已走了。”
申屠丽立刻收声,擦干眼泪重新变回了高高在上的皇后。这一番变化太快,魏太妃还有些意犹未尽,无奈地擦了擦发红的眼圈“娘娘到底也是申屠家的血脉,这入木三分的表演外人实在是学不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