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面大约是因为在冰雪中埋了许久,入手冰凉。
站在倾倒的城门下遥望北方,那是凉州关和清闽金帐的方向。号枝呆呆地看了会儿,这才磨磨蹭蹭地将铁面往脸上戴——脸戴铁面,身着黑衣,手持一把钢骨大伞,她便成了江湖人口中专司报丧的“铁面乌鸦”。
“好了,走吧。”号枝掸了掸身上飞溅的雪尘,抬脚往旁走去,“去蛮平还是去南夷?老朽记得蛮平以西还有被称为阿刻思的大海,或许去那儿也不错……?总之再不快点跑,那金帐里的某个新王就要追来了。”
她身后跟着的二三十名女子却没动,其中一人往前一步,低声问道“郡主,那鹊城密道的地图现在何处?”
“哈?早扔了。”她毫不在意地背着手,没心没肺地笑,“哇,不要用那么可怕的眼神看老朽吧?或者说你们觉得留着那地图还有什么用?”号枝突然大笑起来,张开双手,站在鹊城破败的城门前旋转了一圈,像是在展示这地陷之城的破败景象“哈哈,看!鹊城已经变成这样了!要地图有什么用?还是说你们指望拿着铁铲一铲一铲地往下挖?一直挖到老,一直挖到死?嘛,说不定你们还能挖到一条地道,里面坐满鹊城的老弱妇孺……”
“郡主,可那是镜炴国的宝藏。”刚才说话的那人声音里流露出悲伤和不甘来。
“出门在外,莫要再管老朽叫郡主。镜炴国已亡,哪来的劳什子郡主……”
“……公主!您真的不要镜炴国了吗!”有一个女子哭喊出声,“青鸾王,国君,我们的刹迦皇都……若您真的一切都不要了,那我等羽卫又是为了什么活着?鸯池姐姐她们就都白死了吗……”
“是啊,她们白死了。”
众羽卫呆愣地抬头看去,曾经的景阳郡主,现在的“铁面乌鸦”站在一片昭示着黎明即将到来的赤红云霞中,如同摔在一张红纸上的墨迹,直透纸背。
“镜炴国破,山河哀鸣,三万兵马片甲不存。青鸾王、晅武侯、国君沈玶,三人头颅被石灰腌制,到现在还供在俞国的天坛宫里。你们可记得,当年国君沈玶要你们护着我逃出刹迦皇都时,最后一道命令是什么?”晨风吹拂起号枝漆黑的衣袖和如墨长发,也似乎要吹散她本就缥缈的嗓音,“他说,要你们保我活着。不是寻仇,不是复国,他要我活着。说实在的,我是一个女子,又不想学那蛮平的女王,指望我复国,本就是你们抬举了……”
“可那时候公主不是也想找过鹊城的宝藏吗!?怎能轻言放弃呢!”寒门贵子
长得跟个巨灵神似的戴仲挠了挠后脑勺,其实他也不知道八百万两白银是个什么概念,不过主子既然吩咐,那就是这样没错呗。于是他张开大掌紧紧按住想要旱地拔葱飞遁逃去的号枝,严肃道“号枝前辈是江湖豪杰,划出什么道儿来,江湖上也没有欠钱不还的理。若你还不了钱,那便不能走!”
于是她就这样莫名其妙得欠下了巨债,更可悲的是她现在还真还打不过戴仲,连逃都没得逃。所以她当初为啥要从清闽金帐逃出来?就算真的去给阿若挈策乌做小也比这种下场好吧?!
“反正这边也是卖身,那边也是卖身……”铁面乌鸦露出欲哭无泪的表情,突然她伸出两只贼手,唰一声捧住戴仲的大脸,摇尾乞怜“戴小将军,要不你看老朽值不值钱?把老朽卖去青楼也行啊!要是老朽一个不够,还有这帮‘迦楼罗’的妞儿,个个也都盆儿亮条儿顺——”号枝转过头的那一刹那整个人都僵了,天地间空空如也,只有她和戴仲两人以奇怪的姿势纠缠在一起,哪里还有迦楼罗众的身影?好嘛,她为啥要把沈赤玉的秘传轻功给她们个个都教会了?!
“盆儿亮条儿顺的妞在哪里?”戴仲目光如炬,被她捧着两块腮帮子,口齿不清地问,“我灵州军的众将士们可是有多年没见过雌的了!”
“……没有妞了。”号枝欲哭无泪,她滑溜鳝鱼般地从戴仲的腋下钻出去脱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道,“得了,你爱怎样怎样吧,算老朽倒了八辈子血霉才会被安王看上。”
“其实是凉州牧看上你。”戴仲转身去牵马,咂了咂嘴,又回过味来觉得这句话有歧义,“也不对……他说你清楚拜月白狼教的事情,写了信给安王疏通。”
所以才有后来“迦楼罗众”到清闽雪原上找到了她,并将玉心丹和硫磺送了过来。
号枝想通了其中关节,却还是一脸嫌恶“这么说来老朽还得谢他!?”
“谢什么,安王说折银就行,凉州关也缺钱呢。”戴仲翻身上马,拍了拍马鞍意思是让她也共骑上去。铁面乌鸦认命地爬上马,被身后那个巨灵神两臂箍在狭窄的范围里。因怕她半路跑,动弹都不让动弹一下,憋屈地号枝眼泪都快飙了。
直到三日后,号枝站定在灵州军大营之前,腰酸腿软,脚跟发虚。
她磨了磨牙,想起那个天煞的白色脑壳,不由仰天长啸“林夔止,你这个黑心肠的狗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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