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睁开眼睛的第一反应,心中想的是什么?从床上醒过来的,是莫阮,还是莫如笙?”
女人的声音有些愤怒,但其实也不难听出其中的关心,她确实是在替莫阮着想。
或者,莫阮也可以被称之为莫如笙。
在记忆删除仪器制造出来的梦境世界里面,她将自己的思维分成了莫如笙和莫阮,当然,那一个拥有她原本名字的身份被她抛弃,她将具有人格分裂症状的身份当成了她自己。
她一度觉得,自己就是莫如笙。
她叹了口气,女人的声音落在她的耳边,让她也不由得颤抖了一下。
对啊,她自己,究竟是谁呢?
她也不由得生出了一点儿疑惑,这一份疑惑带起了她内心深处的恐惧。恐惧也是一种熟悉的感觉,她还记得,在记忆删除梦境里面,她无数次感觉到恐惧。
她恐惧的东西有很多,很复杂,但无论是哪一种,恐惧感都是真实的。在那些世界游荡的时候,恐惧感来源于当时让她感觉到恐惧的事件本身,但现在,她醒过来了,于是她明白了,她真正的恐惧,其实来源于她的现实。
她害怕……没有办法删除记忆。
但记忆是她大脑产生的东西,借助外力,不会轻易可以删除得掉,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会更加偏向于选择莫如笙的身份。
记忆就是一棵深深扎根在大脑深处的巨型树木,就算砍掉了枝干,树木也不会死亡,就算砍剩一个树桩,也清除不了地下的树枝。
记忆删除的过程,其实就是实验者沉浸在梦境中而不自知的过程,在实验者清醒过来之前,现实世界的记忆都会松懈,就像是被扫开泥土之后露出来的树根,在这过程当中,有可能可以将某些特定记忆连根拔起,这就是真正的删除。
不过删除记忆的过程中,也会遭遇阻拦,删除记忆的过程,就是挑战潜意识的过程,因此,在梦境里面,惊险的事情很容易就会出现。
而莫阮遇上的的惊险情况更为特殊,因为她删除记忆的最大阻力,来自于她自己——或者说,来自于那一个“莫阮”的身份。
这是她强行自主选择主导身份的后遗症。正常记忆删除过程,多身份情况下,主导身份选择是随机的,但她直接选择了莫如笙这一个身份,在选择身份的过程中,她其实已经“清醒”了一点儿了。
但她必须选择莫如笙。
因为,那是一个单纯的,善良的,懵懂的,什么都不知道的身份,也是她这么多次实验以来,能够形成的最简单的、借助多重人格进行剖开的最简单身份。通过层层的意识空间和不同的分裂人格,虽然会让她自身迷失,但只有这样,才能将她内心深处无法忘却的那些颜色彻底拔起。
莫阮靠在椅子上,她已经沉默了好一会儿了,刚才还在不断说着话的女人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东西,她也停了下来,目光落在了莫阮的身上。
她问出的问题,莫阮没有回答。显然,女人提出来的这个问题,直接击中了莫阮的内心。
她清醒过来的时候,第一反应想到的,究竟是哪一个身份?
第一反应是骗不了人的,尤其骗不了自己。
正是因为如此,莫阮才无话可说。
女人脸上的神情变化了好几次,最终,她的脸上只留下了一丝了悟的表情,而这一个表情,让莫阮心中稍微沉下去了。
她的沉默,已经在无形间让女人明白了什么。莫阮咬了咬牙,她忽然间难受起来。
“你在找死。”
女人片刻之前的声音就像是一重咒语,在莫阮耳边回响起来。
找死?
莫阮心中忽然笑了起来,可不是吗?这当然就是在找死。
“我知道。”莫阮抬起头来,她忽然迎上对方的双眼:“我知道自己现在是在找死。”
“那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但有些事情,要不去拼一把,要不——也是死路一条。”
女人皱了皱眉头,她仿佛不能理解一样地歪着头:“我不懂。”
“我必须要删除我想要删除的记忆,不然,我也会死。”莫阮冷静地说到,在她心中,其实还有后半句。
——或者是,生不如死。
别人不知道那些颜色对于她来说,究竟代表了什么意义,对她地生活又起到了什么作用。
她心中的恐惧,只有她自己知道。
女人当然不懂,事实上,没有人可以理解莫阮。
“算了,我说不通。”女人皱着眉头,她站了起来,眉头没有办法舒展开来:“其实我已经猜到了,我只是还想要问一问试试,这么说——你很快就要开启下一段删除指令了,是吗?”
“是。”莫阮毫不犹豫地回答:“我会开启,不过……我想要休息一点时间。”
女人神色终于稍微松动起来,就像是忽然裂开的冻土一样,她诧异地看着莫阮,轻轻地松了口气。
还好。
在她看来,这是一个好的开始。至少,莫阮竟然还懂得要休息一下。这一个轻微的转变,已经让女人心脏稍微松懈一点儿。
“这样也好。”女人似乎是喃喃自语,她没有再说什么,而是沉默着走出了房间。直到她将门关上,目光都没有再落在莫阮身上过。
莫阮还是保持着靠在椅子上的模样,没有任何变化,她闭上眼睛,不过即使她已经尽量让自己放松下来,但她还是没有办法让自己暂时忘记那些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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