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利亚拍打着阿斯灵的背,阿斯灵把酸败的麦芽酒全部吐进了河水中,却还是感觉到森林中那些枯尸的身体在他的胃中留下了腐肉。
他终于知道这两位万骑长还没有回去的原因,当初阿斯灵在一块岩石背后,垫着古斯塔夫的披风时记录下了这件事,当时,在场的万骑长们是认定他们留恋战场,不愿撤退,因此秘银的诺兰才来到孤岛,同时做好了并肩作战和劝回他们的打算。
原来,不止是这样,真相更加残忍,多智的万骑长札维克被困在了森林中,而那位勇敢的奥西里斯,肯定被困在了大海。
他们不是恋战,不是荣誉,是所有的撤退都成了绝望的泡影,他们无法撤退。
这和沙特阿卡人有多么残暴都没有关系,对抗海民,首先就要战胜他们身处的严苛的自然环境。
“你还好吗?阿斯灵?”
阿斯灵用河水把自己拍醒,“好得不能在好。”
他又猛灌了自己好多水,来缓解喉咙的烧灼感,“我好庆幸我没有什么荣誉之心,只是想在乱世中活下来,我好庆幸我和秘银的诺兰遭遇的最大海上危机也只是经历了无风的海面。”
伊利亚用阿斯灵身上的半块干布为他擦干了身子,他看见了史官的发抖和苍白,又把他邀请进了木屋中,在里面升起了暖火。
阿斯灵捧着牛角杯,里面是伊利亚自己用橡木陈酿的葡萄酒,史官呆滞的喝着,血色的酒从他破损的喉咙中直接进入了血液,让他感到大陆的泥土味在体内散发,像在异乡找到了家乡——前所未有的,曾经给他带来了无数苦难的大陆开始温柔的呼唤着阿斯灵的名字。
“你现在知道了吧。”伊利亚重新倒弄着纺车开始了织布,“我出不去。”
直到这个时候,阿斯灵才感觉到身体的回暖和思维的回神。
在不断反复的唧唧声中,伊利亚继续在话,他的灰眸没有生气,仿佛是先去了生命的色彩,“我不断的为沙特阿卡人筑造远航的船,却没有一艘船可以把我送回家乡,我为沙特阿卡人修建城墙,但是心的壁垒把我隔绝在外,我为沙特阿卡人守望森林,无论身前还是身后都没有回家的路。”
阿斯灵感觉到霖震,他看到伊利亚的世界在眼前崩塌,他扔掉了酒杯,双手拼死的握住床沿,他担忧的看着伊利亚,这个心和眼睛的瞳色一样成为死灰的人,还在专心的织布。他好想大声的提醒这位筑船者注意安全,但是长久以来养成的自私,让他看到了,并诅咒自己的心障——史官开不了口,他好久好久都没有为了除自己之外的龋忧过了。
伊利亚被牛角杯的落地声暂停,他回过身,缓缓拿起牛角杯,他看着一地的红色,细雨一般的在问阿斯灵,“和大陆相比,还是差些风味?”
“这是我喝过的最好喝的酒。”到此处,史官的唇齿中又回荡起古斯塔夫充满血与腥的鹿血酒,这让他知道,对于大陆的思念,最好只进行一个模糊的框架,如果要用这个细节来填充,大陆同样也会让他厌恶。
伊利亚把牛角杯重新塞到阿斯灵弯曲的十指中,重新倒满了酒,伊利亚冰凉的手碰到阿斯灵之后,史官才从遥远的思愁中醒来。
这个时候,阿斯灵才发现大地根本没有晃动,是他的心脏在没有情绪影响的情况下,猛烈的跳。
“我会把你带出去的。”阿斯灵端着酒杯,都忘记了里面有酒。
“你也看到了那片扭曲之森。巨龙渐渐苏醒,它们也有了生命。”
“我曾经害怕结束,所以放弃了很多开始,害怕红花枯萎,宁愿看面包也不看花,我爱上了一个女孩,我隔着一条街为她写了好多只有我才能看的诗。
“所有美好的东西,珍视的东西,我都用这是乱世来麻痹自己,告诉自己,它不久就会消失,我变得逃避又冷漠,对什么都不在意,但是这次我想抓住你,我要抓住你的手,卖命的奔跑,只要我跑得够快,森林扭曲的树叶和根系就追不上我,我们会跳上你的船,你背叛了大海,我背叛了大陆,我们在船上渡过一生,这一次,我不想逃避了,我想抓住。”
伊利亚微笑着听完了阿斯灵的承诺,又转过身重新开始了织布。
吱吱吱的声音往复循环,听不见什么情绪的流露。
“伊利亚?”
“嗯。”
“我要你的回答。”
还未成型的布,叹了一口气。
“伊利亚。”
“嗯......”
“从你那该死的布中施舍点注意力给我,你就不怕你那双和死鱼一样的眼睛瞎掉!”
“瞎掉?”伊利亚停止了手中的活儿,木屋中重新安静下来,似乎一切都停止了下来,包括日月都在此刻静止。
“我还真希望瞎掉。”伊利亚在疯狂而可怕的毁掉半成品后,仍然保持着淡漠的表情和口吻,“我可能是唯一希望瞎掉的伊利亚。”
就在这个时候,伊利亚发现自己找到了那位严于律己的秘银骑士,随时都让史官陪伴在自己身边的原因,这位看起来连阳光都可以穿透他的洁白的骑士之灵,可能比谁都需要眼前这个随时有些轻浮,总是在及时行乐的史官。
因为这两个人,实际上是一个人。
这个一直靠着【谷欠】望和本能行动的史官,就是秘银骑士克制下来的人性的一面,他总是教育着史官,也总是放任着史官,其中原因,大概是因为诺兰能从阿斯灵身上看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