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想着,刘二癞不再仓皇紧张,可一股子的邪火仍然没能发泄,于是,便晃悠着往妓馆街来。
他却是不知,自己的光辉事迹已经传到众人耳中,连坐馆的姑娘们也都听说了。
“听说了吗,姑娘们没一个肯接待刘二癞的,给再多的钱都不让睡,我们的姑娘们居然也有这般的骨气哩。”
街坊们压着声音传递着消息,确实妓馆中的姑娘纷纷对刘二癞避而不见,她们宁可关起门来抓花牌,也不愿意面对恶心的刘二癞。
尤其是矿丁们,纷纷觉得这些姑娘更加的可爱起来。
在胭脂沟,妓女的地位并不低,矿丁们的生活很苦,除了在妓女身上消耗本然已经透支的精力,就是在赌档里迷失自我。
妓女与矿丁,仿佛是天生的互相安慰的对象,在矿丁们的眼中,这些姑娘们的身子都是干净的,当然不能给刘二癞糟蹋。
“哦,真的是这个样子的吗?那么作为姐妹的我,当然也不愿意为这样的人服务。抱歉妈妈,我拒绝我的工作,我很不安,可是我的良心更加的不安。”
惠子深深的对着老鸨鞠躬,满脸的歉意。
日本妓女是最有职业道德的,她们为嫖客们提供的服务极为周到体贴,而且脸上总是带着笑,仿佛她们面对的不是嫖客,而是家乡的哥哥。
惠子与她的姐妹们也加入到了这一行列,在胭脂沟这几年,她们早就与其他姑娘以及矿丁们的命运联系在了一起。
她是附近几家妓寮中的红牌姑娘,不仅是因为她的温柔体贴,也因为她从来没有摆身价而只接待那些有钱的嫖客,这让矿丁们感激涕零,倍加尊重。
有时候,她们虽然是妓女,但是她们也有最起码的尊严。
今天,所有的人都看到了她们的尊严。
刘二癞在俄国大洋马的身上剧烈的抖动着,这已经是他第三次抖动了,每次都只有可怜的十几息。
他狠狠地在大洋马的屁股上拍了记,仔细地端详对方的脸色,想要探究对方是否有一丝嘲笑的神色。
事实上,大洋马夹紧的大腿以及平静的神色已经说明了一切,他忽然感到了一阵愤怒,甚至歇斯底里。
他忽然想要狠狠地抓住对方的头发让对方跪在自己的面前,然后痛苦的向自己求饶,就像女囚向皇帝求饶那样。
可是他只能想想,俄国妓女虽然低贱,但是毕竟是老毛子,再怎么的,矿上那些穷凶极恶的老毛子们也不会放任中国人肆意的欺辱他们的妓女。
俄国妓女最不愿意服务的,就是刘二癞这样的人,每次过后,身上都是青一块紫一块。
可是,又能怎样呢?
这天下,悲哀的人一样的悲哀,总有许多的人高高在上,不将其他人的生死放在心上,中国如此,俄国如此,这个时代这个世界的角落里,到处都在上演这样的悲哀。
夜深了,对于累得像死狗一样的矿丁们来说,眨眼便又是一天,匆匆而过,谁都不会记得太多,在意太多。
明天又有谁会记得,在这个夜里,投井而死的洪家媳妇,集体停牌的妓女们,还有某个俄国大洋马无声的哭泣吗?
李安生有些悲哀的叹息着,望着天上的明月,北地里清冷的空气里,满是凄凉。
这夜,何时才能结束呢?
李安生到底还是推算错了,有人记得的,有人始终记得。
等到铁远脸上青紫一瘸一拐的提前放工回家,他就知道自己错了。
洪老六还是没有忘记自己身上流的血是热的,他沉默了一回,或者说迟疑了几秒钟,他失去了自己最珍爱的妻子。
是的,他很爱他的媳妇,即便他从没有对她说过任何体贴的体己话。
他再也不想沉默下去,刘二癞被狠狠的痛打了一顿,要不是他的爪牙们为了表现他们忠心护主,刘二癞已经死于洪老六的铁拳之下。
沧州洪老六,果然不是盖的,当初在老家杀了官,这才逃到胭脂沟,想要隐姓埋名的活下去。
可是宿命始终没有放过他,瞬间击碎了他关于将来关于孩子的所有美好想象。
眼下洪老六就这么奄奄一息的躺在了春桃的院子里,两眼望天,满是不甘。
他气愤地是,为什么有那么多的人,甘愿为虎作伥,站到了刘二癞的一边,难道他们忘记了刘二癞过去的恶行,忘记了做人最起码的良知?
铁远他们几个是因为护着洪老六冲出来才受的伤,几个热血青年都对洪老六充满着仰慕敬佩之情。
“六叔可真是真人不露相,这一出手,才知道每日里一起进出矿沟的,居然还有这等高手。”
铁远还在兴致勃勃地讲述着洪老六一个人打翻了刘二癞十来个帮手的英雄事迹,兴高采烈的,浑然忘记了自己的伤。
“浑小子,省些劲儿,别把伤口裂了。”
铁匠大叔却是狠狠地在铁远肩膀一拍,显而易见,他其实是很高兴铁远今天能够站出来,今天能够站出来的,他日未免不是条汉子。
这其实是在嘉许,为着铁远能够有自己的主见,有着不曾丢失的血性,自己可以忍耐,可以将屈辱憋在胸口,可是他不愿意看到铁远如此。
“小六,人死不能复生,还请节哀。你也别泄气,总有报仇的一天,那帮人猖狂不了多久。别忘了,虎子他们不是能忍的。”
姜还是老的辣,铁匠叔三言两语,让洪老六原本冰冷的眼中散发出些许精神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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