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睹全程的尕二已然气极,反而再也骂不出口,只是举起单勾长梭,对着一旁死人身上仍自吐信张舌的毒蝁,好一通狠戳乱砸,直到毒蝁死尽,再而涌身跳上,将其碾为一滩滩稀泥烂肉!
但尕二还不解恨,随即提起长梭,涌身跃上伯牙乘跨的林麋,这便要出城追杀,纵使万里路遥,天涯海角,也要赶上,抓住,用那杆单钩长梭将这两个人族败类捅上几百个窟窿眼,再而剖腹裂体,将他们的心脏全然挖出,倒要看看到底是何颜色!
就要冲出一刻,澄曦却忽然扬头吼道:“全都停下!”
众人闻言止步,却又全然不解,不由一起看向澄曦,尕二更是愤怒咆哮:“为何便要停下?难道便这样轻易放过那两个奸贼,任由他们继续作恶吗?”
澄曦目视怀中几欲死去的有翼婆娑,轻声说道:“那俩恶贼已然去得远了,只是不想你们也去送了性命!”
尕二怒极,正要开口再说,迢远却已忽然抬手挡在尕二口边,然后向着城外甩一甩头。
尕二会意,转头看去,才见城外战场上,尸孽虽在四散溃逃,却是仍旧漫山遍野,更有鸦袍尸孽飘荡空中,不时变幻,阻挡追击而来的人族战士,真若此时去追,难免意外生出。
一待看清,尕二心头火气顿时泄去,便是伯牙仲黧也已将手中斧锤缓缓垂下,转而从麋背上滑落下来,一起向着澄曦聚来!
满身血污,遍体鳞伤的战士渐渐围拢过来,围成一道密不透风的肉墙,似乎生怕野风透过,更增寒气。
霜柏来了,乍见这般景象,不由大惊失色,一待有人告知缘由经过,霜柏立时冲至城门之外,望见两名凶徒正自在战场中穿梭绕行,眼看就要脱离战场,向着南方逃窜而去。
霜柏大怒,立时吹响手中鹿笛,又令城头战旗传令,定要拦下澄玺与渡必衡!
可此时战场之中,犬牙交错,激战正酣,霜霏二氏战士正杀得兴起,竟无一人会意。
即便霜柏气得暴跳如雷,凶徒还是渐渐淡出视野,再也不见了!
城门甬道之中,迢安刚与东牧元耆挤入人群之中,一望之下,立时明白过来,不由得大感痛心疾首!
东牧元耆颤巍巍走到澄曦面前,弯腰,蹲下,呆望半晌,却又轻轻摇头。
只因那柄曾经昭示人族荣耀的辟邪荡孽剑,此时竟而插在那个寡言坚韧却又恩泽霜林一国的碧衣女子胸口,正中心口,便是神仙也再难救了!
于是三人唯有目露哀色,叹声连连,却又全然无助!
这时,指责声,咒骂声,呼喊报复的恨恨声,交杂在一起,自四面八方传来,已然得知真相的所有人全都出离愤怒了!
但此时的澄曦却已从愤怒中跳出,转而全神贯注于这个将命运寄托于自己的女子身上。
她曾经被唤作阿莎,便如沙窝中野生的莎草一样卑微。
她却又有最为尊贵的血统,因为她是葳蕤与有翼青鸾的女儿,她是人羽和合的结晶!
她冷漠淡然,她隐忍坚韧,她无欲无求,她不曾享受过半点人间欢乐,却又无缘羽族绵长无疆的生命,但就这样无怨无悔,自幼相伴,一路追随,相伴一个隐姓埋名的孤儿,追随一个同样沉默寡言的痴瓜!
她已燃尽自己的生命和所拥有的一切,却不曾索求哪怕一点回报,甚而被自己忽略,只以兄妹的情谊相待,却将万般希冀悄悄藏起,生恐自己得知,扰乱了心神。
直至此时,澄曦方才猛然醒悟,这哪是甚么亲情!这哪是甚么依赖!这分明便是一份至深的爱慕,至真的情思,只是自己从未仔细品味,从未敢于直面罢了!
可此时,澄曦懂了,也终于明白,懂得了这份爱慕情思,却也懂得了现实无情!
澄曦明白,素来百战不伤的有翼婆娑,只是因了那些人间兵器无法伤及她超凡脱俗的躯体,而此时,插上她胸口的却是羽族亲制的天赐神兵!
于是,她再也无法抵挡,再也无法闪避,只是任由这柄宝剑深入肌肤,穿透骨髓,再而夺去生命!
澄曦终于懂了,但她却即将远去,如此一个鲜活美好的生命,看似正自慢慢流逝,再难重回……
于是,这个世俗难染、重压不垮的铮铮男儿,忽而委顿在地,呜咽嚎啕如瀑如雷,哭得便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
此时的迢远,却已开始自责!
责备自己为何这般迫不及待,招呼这位好友早早入城,如果再晚一些,也许便能躲过这两个卑鄙小人的偷袭!
如果自己能够再来的早一些,也许便能多一些分担这位好友的肩头压力,不必让他远赴极北,从而有此迫不及待的重逢之念!
如果自己再坚持一些,不曾与这位好友在覆艨口分开,也许自己便能守护一旁,甚而赶在婆娑之前,为澄曦挡下致命一剑的便是自己,而不是这位曾名阿莎的有翼婆娑!
如果……
可哪里有那么多该死的如果!
迢远已然悔恨至极!
便在此时,一直孤立一旁,宛如旁观路人一般的铄凛,却已迈步上前,走到澄曦身边,极为罕见的俯身低头,靠在澄曦耳边,窃窃私语着甚么!
一待铄凛重新起身,澄曦随之茫然抬头,目色之中尽是迷离疑惑。
铄凛却是凝望澄曦,不等声色,只是重重点一点头!
澄曦低头思忖片刻,随即再次抬起头来,对着铄凛也点一点头,泪眼之中似已闪出一丝几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