汲郡城外数十骑打马而行,激起雪沫纷飞。
马上的夏侯颙慨叹,本以为那黑烟山庄极是难寻,未料想竟是妇孺皆知。
数刻前,众人停马将将问出“黑烟”二字,马下的始龀小儿已是咧着缺了门牙的嘴指着半空中一缕轻烟欢快道:“贵人寻着那柱烟去便可。”
再打马行得一个时辰,山庄便到得近前。
数骑停于院前青石石阶下,前方镂空雕花匾额上“落霞山庄”四字在寒冬中仿似熠熠生辉。
夏侯颙望着落霞二字不由轻笑,如此名不副实可是未曾多见。
严均望着青瓦白墙的一片院落和院中清烟袅袅直升半空,不由咋舌,这般黑烟不断当真未有走水?!
一旁有农户们结伴从田垄而回,见得几人驻马呆愣,不由露出了些下里巴人少见多怪的傲娇之意。
“几位莫怕,未曾走水。”
当初他等见得黑烟,已是惯性的顺手抓起身边的木桶铜盆便赶了来,哪曾想庄内众人进进出出,井然有序。
吓得几次,现今已是习以为常了。
严均拱手道谢,下马拉起铜环咚咚敲门。
片刻便有仆妇前来应门。
门内妇人怀抱奶娃儿,低头喃喃哄着:“云赤乖。”
严均打量了那婴儿片刻:“我等听闻云烟墨和云烟油大名,特此前来拜见主家。且速速去报,河间王来访。”
云赤挥舞着小手咿咿呀呀,笑出晶亮口涎,扭头望着院外众人。
妇人生平所见最大官职只是一郡郡守。
听得河间王三字,低头擦拭的巾子一顿,当即慌忙跪了下来,抬头看向众人,期期艾艾:“贵女出...出门...暂且未归。”
马上夏侯颙略拉缰绳:“既如此,那便走罢,去平城。”
门内仆妇愣愣望着来去如风的众骑还有些傻眼。
马上夏侯颙回望一眼身后清烟袅袅的黑烟山庄,到底意难平,何等女子会有那般巧思。
北境近日处处皆是奇事。
.....
汲郡虽小,到底仍有几方乡绅富户。
王宅后院书房内暖意如春,厅中坐着郡中素有名望的王氏,周氏,杨氏三家的当家人。
众人盯着案上烛台内的漆黑灯油以及竹盒内脂膏状的黑墨。
“不知两位可识得这云烟墨和云烟油?”王山年过不惑,隐然众人之首。
王氏祖上乃街边卖簪花的走夫贩卒,经得数代经营现下已掌控一郡灯油米粮之资。
周鸿捋着下颌胡须,看了眼王山不悦的神情,笑道:“此等大事自是知晓,如今这满汲郡还有哪户不用这云烟油不知那云烟墨?”
相比普通灯油,云烟油经燃且亮,造价低廉,想必他王氏府库中灯油已是积压了不少。
莫说民众,他周氏一族的采买仆从也一早给整个周家用上了云烟油。
王山撇他一眼:“既如此,不知周兄近日书斋生意可还兴旺?”
周鸿不由顿住。
那郝庆堂跟散财童子似的每日乐呵呵发放云烟墨。
他也命家仆抢得一盒,亲手试过,极是耐用,一盒顶得三柄墨锭。
近日郡中的读书人全一窝蜂日日跑去云烟斋抢墨,周氏书斋已是连着几日未有人上门了。
然则周鸿嘴上倒是不肯多让:“还劳王兄挂心,书斋生意尚可。”
一旁杨志见得二人死鸭子嘴硬也不作声,低头啜饮。
王山寻周鸿也非为了与他斗嘴,不与他计较,转而向一旁的杨延说道:“杨兄莫要再做壁上观,不知那黑烟山庄的云九娘杨兄可是有所了解?”
杨延乃郡守外侄,平素与郡守颇多往来,通晓郡中诸事。
杨延也不隐瞒,抬眸看来:“那云九娘名唤云翡,只听闻乃是南面贵女,”顿了顿,有些玩味:“倒是那云烟油和云烟墨乃是她买下黑烟山庄后才有,加之近日庄中青烟不断,许是用的那后院黑潭之水提炼而来。”
王山周鸿瞪圆了眼,他二人在汲郡住了大半辈子,竟不知那黑烟山庄是如此至宝,当下便扼腕不已。
被个女子捡了这天大的便宜,当真可惜。
杨延撇去茶盅里的浮沫,轻轻啜吸了一口:“不过,那女子到底年幼。”
二人好奇,转头看来。
杨延却迟迟未再言语。
二人对视一眼,立马会意。
王山笑眯眯招手:“杨兄,茶已凉,不若上杯新的。”
一旁婢女恭敬奉上一杯新茶,薄胎茶盅下压着一张银票。
杨延眼角斜斜看了一眼,未有动作:“二位多虑了,某此番前来为的亦是黑烟山庄。”
区区百两银票怎比得上那下金蛋的鸡。
好个奸滑之人,周鸿暗自抿嘴。
云烟油一出,王氏已是前途堪忧,王山思忖片刻,开门见山:“不知杨兄有何高见?如若可顺利拿下黑烟山庄,我与周兄愿略尽钱财之利。”
周延蹙眉,虽恼王山代为允诺,但要拿下黑烟山庄到底离不得杨延去与郡守疏通。
杨延见二人并无异议,放下茶盅,施施然将银票收入袖中:“既如此,待得山庄拿下,黑烟山庄少不得我三人共同经营,到时还望二位多多协助。”
末了,看了一眼堂中婢仆。
王山会意,挥退闲杂人等,命得老管事守好门窗。
须发皆白的老仆安静立于廊下,身后密语声声。
………
数百里外的定阳荒郊孤伶伶停着一辆马车。
车内的金铃满面愁容,不时掀帘往车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