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上午还阴云密布,午时方至,忽然起了大风。层层灰云就此被驱散,进入未时,天色竟亮起来,炙暖的阳光不知自哪一刻起笼罩了整座祁宫,偏僻冷寂如长信门,也平白生出些夏意来。
十月的最后一天,却有些像一年的最后一天,也有些像一生的最后一天。
阿姌坐在空间促狭的马车里,车轱辘碾过长信门内的空地时,她没有掀帘子去看。
但她知道,前面就是长信门了。
八年前她第一次带淳风出宫,就是走的长信门。那时候没有假制的御令,甚至没问圣上借真的御令,就是乔装改扮,跟着御膳司她从前的伙伴们蒙混出宫。
此后好几年,皆是如此;后来能不时问君上借御令,再后来有了假御令,出宫的路线,也从未改变。
所以她识得那种气味,或者说气息——
充斥在长信门附近的空气都似乎与别处不同,里面安放着她在祁宫的十年一生。
顾星朗上了明光台。
在这个开阔如廊的祁宫制高点,能看见大半个霁都城,但因为方位的关系,完全望不到长信门。
祁宫里所有能观景或远眺的地方,都望不到长信门。所以他确定顾淳风没有站在任何一处踮脚张望。
午膳时分,他让人去灵华殿请,阿忆巴巴赶来回话,说殿下从冷宫回来便睡下了,至今未醒。
顾淳风精力旺盛,从不午睡。他自然明白,有时沉睡也是一种对策。他只是没想到,以她的性子,竟会动用这种偃旗息鼓的办法。
从阮仲到阿姌,短短数日内的变化,也够她消受了。
还是得让长姐回来一趟。
顾淳月奉召入宫,是第二日上午。主要任务,自然是去探望淳风。她在灵华殿用完午膳方至挽澜殿复命,进得大门,便见顾星朗负着手在前庭来回踱步。
只是踱步,步子也慢,顾淳月还是感觉到了那种淡淡焦虑。
这在她看着他长大的近二十年中,从未出现过。
“如果是为了淳风,你不要太担心。她是个欢脱性子,此次打击虽大,假以时日,总能恢复。”
“姐姐,”他停下脚步,屏退所有人,站在梧桐阴影里沉沉开口,“我不太踏实。”
顾淳月很吃惊。
整整二十年,顾星朗永远是云淡风轻的样子,做皇子时是,倏忽为君之后依然是。他当然遇到了很多难题,但他不会焦虑,所有事情,对他来说都是游戏——
一个站在至高处的少年与世界的游戏,观察,分析,结论,行动。
所以顾淳月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踟蹰半晌,小心问:“是哪一件?”
“阿姌。”
“不是已经结束了?虽然你放她出宫,连姐姐都觉得有些——”她顿住,终觉得妄议圣断不妥,及时住了口。
“看来,老师在相国府里议论过。”他本想暂将阿姌之事彻底压制至几无人知,但此次纪晚苓受损,对于纪桓,他必得有所交代,故而昨日遣了涤砚亲去回话。
淳月有些两难,考虑片刻道:“她在祁宫十一年,到底摸了多少底,手里拿了多少牌,没人能下定论。想必君上,也不能完全确定?既如此,就这么把人放走,万一她返回苍梧,还是心向上官家,岂不麻烦?”
“她传了十一年的信,无论手握多少牌,想必上官朔都已心中有数。只要她出了祁宫,或生或死,差别并不大。我留着她的命,是为了淳风。她们虽是主仆,但姐姐你知道的,这么多年了。”
定珍夫人离世数年,顾星漠常在夕岭,阿姌是这世上朝夕陪伴顾淳风最久的人。
淳月当然明白,默然半晌道:“你在每件事上都如此劳心,连这些关系情分都要考量,星朗,”四下无人,她改了口,“我真是担心你。”
语毕,她想起先前对话,有些不解:“既然已有定论,你不踏实什么?”
“我总觉得,可能漏了什么。”他犹豫,还是决定说出来,“好几天了,这种感觉一直有,但非常浅。且我日思夜想,已经没有破绽。直到昨日阿姌出宫,这种感觉越发强烈起来。”
就是他站在明光台上的时候。以至于他险些下令让那辆出宫的马车折返。
“你的能耐,姐姐有信心。既然确实没有破绽,或者是你想多了?阿姌这条线,的确出乎意料,你不放心,也正常。总归她如今已经离宫,宫中亦没生出怪事,想来无碍。”
不是如今。
倘若是从前呢?
昨晚临睡,他忽又想起在煮雨殿时上官妧那句话:本以为当初阿姌只用传信,可结果呢?
结果什么?
对方答曰四姝斩、设计纪晚苓。是说得通的。
但那都是上官妧入宫后的事。他仔细回忆那句话的语气和隐藏逻辑,以及更早她问他阿姌都招了什么时,他回答后她脸上的表情。
狐疑愈深。
除非受过经年的训练,一个人就是能在说话内容上立时撒谎,也很难在情绪上做到无懈可击。他越想,越觉得她彼时反应不对。但她与阿姌已闹到如此地步,全无情分可言,实在不需要为她隐瞒说谎。
除非这件事,关系重大,不是阿姌一个人担得起的。
他隐约意识到这种可能时,已是今日晨间,所以此刻天朗气清,他却开始焦虑。
顾淳月以为谈话已了,心情松弛下来,看着满庭金色秋光里尚未完全变黄的梧桐叶,有些感慨:
“挽澜殿里的梧桐,总要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