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的面色比白里还要柔和。很多年来她没见过她这般神。她坐到了竞庭歌的榻边,隔着灯烛,和她相对。
“晚饭时听了那些模棱两可的话,睡不着吧?”
阮雪音沉默。
“你见过纪桓了?”
这句问几乎让阮雪音绝地清醒。她抬头,目光炯炯望过去。
“又猜错了。”惢姬淡淡一笑,“我和他真的不算认识。更不是熟人。刚才之所以这么问你,”她一顿,缓了声量,“我见你此次回来,心事颇重,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见茫然,想是此去霁都,见了些人,历了些事,在山中多年磨就的一颗静心被划开了口子。”
阮雪音不知该如何作答。也确实觉得无从说起。
“还有精力吗?跟我出去走走?”
山风总是强劲。入夜更劲,入冬尤劲。而老师极少邀人一起散步。
“东宫药园案是你多年心结,你这趟下山,兜兜转转一定会绕至这件事,我想到了。方才问你是否见了纪桓,也因为,据我所知,二十一年前,他是到过锁宁城的。似乎呆了不短的时间。”
尽管不是全无准备。阮雪音依然感到震惊。
“从来没听老师说过。”
“那时候我消息不甚灵通。功力不够。”惢姬神色淡淡,“也是后来才知晓。总之你今番回来,再问东宫药园的事,我以为,你是从纪桓那里获知了什么。”
不算错。
“老师认为,此事与纪桓大人有关?”
“不好说。毕竟相差了一年时间。但他没去别处,偏偏是锁宁城。四国林立,各怀算计,纪桓亲自出门,一定不是小事。你想查东宫药园案,如今又人在祁宫,从纪家入手,顺理成章。”
“老师也希望我查?”
惢姬的脸在月色树影中似有晴变幻。光影深浅,看不真切,山风在林间涌动,将那光影也揉得稀碎。
“老师年纪大了。”叹声忽起,十几年来阮雪音鲜少在老师口中听到,几乎没有,如月影婆娑,“年纪大了,少年时好奇之事也便没那么好奇。人不在尘世中行走,子长了,探究心、争斗心也都会消失。”她转头,看向阮雪音眉目舒展,
“小雪,你才二十岁,是不能在山中了此余生的。无论将来如何,这茫茫尘世都值得你走一遭。我也是走完一遭,才进山避的世。至于河洛图,他若真得见,我自会将曜星幛、山河盘的来历说与你听。在那之前,你不妨将其当作一个人少年时代的机缘,不必太在意。咱们园子里那些植物也是。而东宫药园,”她望出层林之极,望向远方山色,目光变得渺远,
“多年来你都希望从我这里探知些什么,但世上总有些故事,是除却当事人再无人晓的。东宫药园是,封亭关也是。后世想要知其因果,除非还能找到人,当事人,或者当时经过的人。所以我建议你找纪桓。”
她收回目光,再次看向阮雪音,“其实小雪,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你母亲就是因为生产问题离世的呢?或许最终,仅仅只是这样呢?哪怕时间事件都巧合,也可能与东宫药园案完全无关。”
那阮佋又为何会厌恶这个女儿至此?她母亲又做错了什么呢?阮雪音默默想,再次将自己放在了局外人位置。
“罢了。你从来不说,也从来不难过,”惢姬继续看着她,眼中绪复杂难解,“但哪有人会全不在意来自父母亲的无端厌恶?你终归是在意的,终归想知道为什么,所以东宫药园案成了你的执念。小雪,你总说庭歌执着,你也是一样的。只是从前你一直呆在山里,子又静,此般执念,无处安放罢了。”
山风劲袭。师徒二人总算走出树林,来到一片空旷危崖之上。
“老师你记得阮仲吧。论份他是我兄长。”
“自然。崟君陛下就这两个儿子,天下皆知。怎么说?”
“我最近才知道,他应该不是阮佋亲子,这也就解释了,阮佋为何一直不喜欢他。”
惢姬动了动眉心,似乎意外,却不算吃惊,“小雪,这种事不会一再发生的。那是皇室。”
言下之意,阮雪音为父君所不喜,不会是和阮仲同样的原因。
“无论是何原因。老师你说得对。我母亲是谁,怎样度过又结束了她的一生,我需要知道。那么我就不得不查东宫药园案。”
惢姬长叹,似乎感慨,又像欣慰。那叹息被山风裹挟,很快涌入后密林之中,不为人所察,甚至逃过了山顶月光的注视。
“去吧。去解开困惑,根除执念,每个人年轻时都是这么过的。你终于也有了些入世之心。这样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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