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雪音没有叫过阮仲五哥。
此为第一次。
自出生起,到知道有这个哥哥,到离宫上山,每年回来,交集甚少,对话亦少。她不爱说话,连父君都叫不出口的人,如何喊得出一声哥。
但许是因为入世有时日,如今有夫君。她在这些关系情分上的接纳程度比过去高了很多。自然要归功于顾星朗。
又可能因为她逐渐意识到,在锁宁城北那个翠竹掩映的深宫里,同为皇子皇女,她和阮仲是真正的同病相怜。都是孤儿。当今崟君总共四个孩子,其中两位受天大的爱护,另外两位受天大的冷待。她和阮仲,便是那两位天大的冷待。
还可能因为,话已至此,事关重大,实该相劝。也就在称谓上动之以情一些。
五哥。
而劝阮仲三思,也不止出于一点考量。
首先是对乱局的天然排斥。无论崟国是否为她家国,无论她对这片土地有情无情,锁宁兵变,皇室生乱,必定殃及无辜,甚至搅乱时局,而此事缘由,至少其中一项重要缘由,只是为儿女情长。
倾城倾国之恋,在传奇里是佳话,放进现世,不过一场少年冲动、得不偿失。个人情爱与大局众生,一定要分高下或许不公,但二者冲突时,前者总该是让步的。
再来是自己。东宫药园案真相未明,锁宁城一朝生变,如果因此导致整个崟国陷入混乱——
乱一朝,毁一场前尘。现下已经是证据扑朔,前尘迷离,再要闹起来,新的废墟必将掩盖旧的,便更没有二十多年前的东宫药园案什么事了。阮佋若因此殒命,她还会痛失一位关键人证。
或许,她应该去见见阮佋。这位血缘上的父亲。
最后是阮仲。论心硬她不及竞庭歌,但也算不得什么菩萨心肠,若阮仲一定要为此冒险甚至甘愿赴死,以她性子,不会过分相劝。
但今日偶遇,亲见了那些阴沉隐忍之下的坚定,甚至真诚——
如果不是错觉。
那么应该劝一劝。
真心值得敬畏,真心之人该被善待。此为她和顾星朗共识。
满室暖黄光晕,两人交错而坐,狭长通道间她有一页没一页翻着那册《长生殿》。
——“那信是他被围最后几日写的,他心知必死,只与我许诺,如有来世,当对酒当歌,诗画一生。”
有些看不得这种话。她默摇头。自从去了祁宫,或该说是最近几个月的变化,从前读了无动于衷的词句,渐渐都有了心绪相应。
阮仲也拿了一册书在翻。瞧不见书名,以她对这间屋内书籍了解,光看封皮,像是《穆天子传》。
再无人语。时间流逝,阮雪音掐着点,终于起身,向对方一颔首,
“我得走了。”
要说一句后会有期么?她颇犹豫。有时候无期更好。无期,也是一种安宁。
“后会有期。”却听他道。这通道太窄,他席坐其间略局促,此刻仰着头,展了一个微笑。
就是《穆天子传》。阮雪音一低头看到了书页上行文。
他没问自己往哪里去。
甚好。她暗庆幸,微点头,算是应了这句后会有期,拢一拢斗篷连帽,放轻脚步转身离开。
马车已经等在最欢楼后门外。
华灯已繁,正是楼中歌舞升平时。极少有人在这时候离开,所以巷间只有那一辆马车。
“难得来了,不进去见识一番?”
阮雪音掀帘上车,看到顾星朗那张脸,方才沉郁忐忑情绪稍得纾解,忍不住打趣。
顾星朗却非常认真,以至于严肃,干咳一声答:
“我是会去这种地方的人吗?相比这里面,我更想去看看你的秘密花园。”
阮雪音一怔,“下次吧。”
顾星朗却较真,“干嘛下次?下次再来不知道猴年马月。这都到门口了,”掀窗帘朝巷中望,“为何不让去?”
阮雪音忙拍开他手将窗帘放下,“今天不合适。走吧。”
顾星朗微撅嘴,“但我很想去哎。你呆过的地方我都想去看看。”
撅嘴这种情况怎么处理?能喊涤砚沈疾进来参观么?堂堂大祁国君,非亲眼目睹谁敢信?
“今天真的别去了。”时间不等人,一哄起来又得哄好半天,她略思忖,决定直击要害,低了声量道:“阮仲在里面。”
“谁?”
自然不需要再说一遍。她静静看着他。
“那不是你的秘密花园么?怎么他也知道?”
这完全不是重点啊。阮雪音无语。其实她也奇怪,但实在算不上熟,已经详聊了阮墨兮的事,再问东问西,比较难开口。且对方也没详问自己这边状况,聊多了,容易露馅。
“这便走吧。”显然顾星朗已经被说服,阮雪音乘胜追击,“你的事都办完了吗?先出城,还有两件事要同你说。”
两件都要紧,先说当务之急。
“你要不要让人跟着阮仲。”马车出窄巷,一路往东,阮雪音就着窗帘缝隙观夜市琳琅快速倒退,突然开口。
“现在?”
“现在。”
“为何?”
便将在蓬溪山时那日黄昏竞庭歌屋外言行简单说了。
“你怀疑他们此行还为见阮仲。”
“极有可能。沈疾说他们往东北了,是去边境回蔚国没错。但阮仲也出发了,从梓阳到锁宁,也是往东北。如果他待会儿继续往东北——”
“就是去见他们。”
嗯。阮雪音用表情答。“你不是一直怀疑这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