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最后一个门诊病号进来的时候,张一周彻底凌乱了。
他没能做到预演的那么镇静,那么冷酷。
她还是那么漂亮。
他就那么坐着,看着她从门口轻俏地走进来。
有那么一刻,他觉得自己被瞬间抽掉了骨头。
“怎么,被我迷住啦?”叶嘉眉莞尔一笑,声音极尽娇柔。
“改名字了?”张一周看着电脑屏幕上显示759号林某某。
“有钱能使鬼推磨。”叶嘉眉轻轻一挑眉,调皮地说道。
“对,明星嘛,打个喷嚏都能上新闻,说说吧,哪里不舒服?”张一周努力使自己保持淡定。
“粉碎性骨折。”叶嘉眉皱着眉头说。
“哪里?”
“心里。”
张一周笑了一下。心想:回忆里的人,还是不见的好。
同样的话,已经变了味道。
当年,那个跑来灾区帮忙的姑娘,明眸善睐、眼神清澈。
眼前这个女人秋波流转,媚眼如丝,多了风尘。
“心病还须心药医,得,我要下班了。”张一周关掉电脑,站了起来。
“所以我来找你啦。”叶嘉眉说完上前一步挽住了张一周的胳膊,轻松的就像分开了五六天,而不是五六年。
张一周多想就这样牵着叶嘉眉的手,一起走,一直走。
他抽了一张纸巾,隔着纸巾拿开了叶嘉眉的手。
叶嘉眉轻轻皱了一下眉头:“怎么,我有毒啊?”
“你太香了,家里那个醋坛子闻到,就麻烦了。”张一周抬起胳膊用力闻了几下,为难地说:“看样子要去跟护士借点酒精棉了。”
“家里……有人等哦?还想跟你吃夜宵呢。”
“夜宵就免了,改天白天吧。”
“好啊,把等你的人……一起带着,我请你们吃饭。”
“哪一天呢?我好回去让她把那一天留出来。”张一周郑重地说。
“嗯~~~~~”叶嘉眉似乎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说:“再看吧,到时候我发信息给你。”
“要提前通知哦,她也很忙的。还有其他事情么?我送你……到门口。”张一周故意停顿了一下,看到叶嘉眉的眼神有些失落,他走到诊室门口,叶嘉眉跟了出来,张一周锁好门。
医院门口,张一周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送叶嘉眉离开。
叶嘉眉在车上,回头看张一周继续拦车的背影,有些懊恼:出师不利。
他是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了么?
“张一周你等着,我就不信!”
叶嘉眉握紧拳头,新做的指甲扎得掌心生痛。
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挫败。
这些年,一塌糊涂。
现在,连张一周都对她不屑一顾。
“你张一周有什么呀?是什么让你猖狂成这个样子!”叶嘉眉转动着中指上的花戒,这是当年跟张一周去丽江旅行的时候买的一枚仿施华洛世奇水晶元素的戒指,镀金的天使翅膀指环已经有些掉色,镶嵌在羽毛中间的那颗廉价的粉色假钻已经摩擦的划痕斑斑,虽然现在看起来像个复古的老物件,但是当时它在摊子上,可是光彩夺目呢。
“难道他没看见?”叶嘉眉想起自己故意抓住张一周胳膊的时候,张一周用纸巾拿开了自己的手,也许是恰好被纸巾盖住了。
“我会让你想起来的,丽江的星星有多美,丽江的鲜花有多美,我还跟那时候一样美。”
叶嘉眉完全想错了,张一周不是没看见,而是完全不记得这枚戒指。
在张一周眼里,地摊上买个好看的戒指,和超市买瓶水没什么区别。
可是在叶嘉眉眼里,这枚戒指,就是整个丽江。
这就是男人和女人。
张一周坐在出租车上,看着窗外的街灯和熙攘的人群,在过去的三十三年岁月里,可以说一小半光景是在上海度过的,本科到硕士到博士,乃至于现在马上到主治医师,这个第二故乡也随着时间的流逝即将变成“故乡”——有故事的家乡。
多数人的前二十年人生是没有故事的,除了读书就是读书,偶尔出点意外。
有了故事,就意味着,真的是个成人了。
张一周眼角滑下一滴泪,他打开车窗,让风吹进来,假装迷了眼。
司机师傅从后视镜里看到,他调整了一下后视镜的方向。
“我有一个儿子,现在国外读大学,美国、欧洲这些地方呢,是去不起的,当年他班里好多个同学都出去读了,他也想去,最后去了万隆理工大学,也不错的,在全世界这些好大学里,有排名的,说是在印尼,相当于咱们中国的清华呢。昨天还跟我打电话,说是又要交什么费用,刚打过去两万块。我白天有其他工作的,我老婆一个月工资也有五千块呢。我下了班再跑个出租,除了这个儿子,我还有两个女儿,一个读博士,一个上高中,都需要花钱。到了养老的年纪,一点都不比你们年轻人轻松,怎么办呢?也得撑着,做父母的,都想着能替孩子们分担一点儿是一点儿。”
张一周没有回应,司机师傅也没有继续说。
司机师傅一边开车,一边拨出去一个电话,“嘟嘟嘟……”忙音一阵,没有人接听。
“有时差,孩子可能休息了。我也没别的事儿,就想问问他钱收到了没有,够不够。”
“师傅,前面那家全家便利店停下就可以了,小票给我下。”张一周说道。
司机靠路边停下车,张一周看了一眼计价器,扫码付钱